镜月只需要这样享受着工作,每月一号就会收到一笔固定的工资——
十万现金。
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入账的时间固定,购买力堪比命运之钟的功勋。
这放到在海城的秦步月,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多么美好的生活,多么舒适的工作,多么完美的人生。
然而,真正身处其中,秦步月只感受到了窒息。
更加可怕的是,镜月无法保持长时间的思考。
三分钟一次的点击,时刻在眼前、耳边出现的提示音,会不断打断人的思绪,让出神成为一种奢求。
走神是人类的特权,也是美妙的精神体验,甚至连人格修者中的“心流”,都是某种意义的出神。
专注和出神,仅一墙之隔。
出神到有价值的事上,就是专注。
镜月没办法专注,三分钟不足以畅想一个精神世界,二十五分钟的起身行走,更会打断思绪。
况且,镜月没有“阅读”的权限。
她这个阶层的人,不被允许阅读书籍。
不阅读书籍,不交流学习,镜月每天遇到的都是另一个“镜月”,大家都是一样的收入,相似的工作,同样安逸舒适的生活。
没有攀比炫耀,没有倾轧排挤,没有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身份歧视……
没有痛苦,也就没有快乐。
不阅读反而成了好事。
否则这样的生活,镜月连一天都无法忍受。
秦步月坐如针毡地度过了一整天,她在努力让自己成为镜月,体验着规则无界的生活。
一天。
仅仅是一天。
秦步月已经透不过气。
下午四点半,秦步月收到了社交提示,她的通讯录里有六个人,三男三女,年龄和她上下不差三岁,都是同等的收入阶层。
秦步月可以自由选择约谁共进下午茶,可这六个人像极了一个人,无论选谁,都是差不多的谈话。
镜月很空乏,他们同样空乏。
被规定好的生活,连值得聊的地方都没有。
毕竟大家都是穿着同样的高级套装,住着同样的高级公寓,成坐专线班车,欣赏同样的迎春花,听同一个故事,做同样的工作……
这样社交的意义是什么?
就像那份工作一样,为了社交而社交。
提示器在催促她,秦步月随意点了最后一位名叫镜悦的女生,她们约在了规定的餐厅,点了固定的周五下午茶……当然不是晚餐,晚餐秦步月要回去吃。
镜悦长得很漂亮,乌黑的卷发,白皙的皮肤,淡雅的妆容和得体的微笑,是放到茧房外,足以被称为女神的存在。
然而在这里,她平平无奇。
所有人都平平无奇。
用过下午茶,秦步月按部就班地回家,在规定时间内运动,运动过后泡澡,一整套护肤流程后是娱乐时间。
周五的晚间娱乐是看电影。
秦步月拿着健康的零食,观看着能让人会心一笑的电影。
这电影和早晨的故事一样,讲述的是无数个镜月的美好生活——没有意外,没有波澜,没有动荡,更不会有痛苦。
说不上无聊,只是像飞鸟滑过平静的湖面,那细小涟漪很快就被庞大的平静所吞没。
晚上九点半,秦步月躺到床上,在温馨的助眠音乐下……
她自由了。
无聊的提示音消失,娱乐至死的圣徽在她耳后轻闪,将她拉进到《大逃杀》。
入目是嘈杂的观众席,耳边是男解说夸张的语调,被放大的屏幕上是机械触手缠上人类,绞成血泥。
周围爆发了惊人的欢呼声,秦步月看着眼前这让她极其厌恶的一幕,心中升起了……
巨大的“快乐”。
海城,哲学家协会。
陈羡于出任务回来,脱下外套时看到了从四楼走下来的颜江翰。
半年多,他们都像换了个人般,成了会长的左膀右臂,成了海哲的顶梁柱。
颜江翰身高抽长,白皙的面庞染上了沧桑,没了那稚气胆怯,有的是锐气与担当;陈羡于更是瘦了足足四十斤,为了顺利终结情绪场,练了一手好刀法。
他们都无法从对方身上看到原本的样子,却又在对视的那一刻,看见了原本的咸鱼和小颜。
颜江翰扔给他一个药瓶:“止血。”
陈羡于抬手接住,衣袖下滑时,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胳膊。
颜江翰蹙了蹙眉。
陈羡于:“没事,皮外伤。”
颜江翰没说什么。
陈羡于打趣道:“等你有空了,研究个祛疤的药剂,我这左胳膊上的旧疤也太丑了。”
颜江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是很突兀地一些伤疤,像是被刻了字,之后又被擦除了,一整块皮都扭结到一起,非常难看。
陈羡于喝了止血药:“你说这伤疤到底哪来的,有时候我真觉得……”他说不出口,下一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颜江翰问他:“还能感应到吗?”
陈羡于:“……嗯。”
颜江翰:“你还是找机会告诉会长吧。”
陈羡于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江翰道:“直说就是了。”
陈羡于挠挠头:“可是很奇怪啊,我怎么会给一个完全没记忆的人,留下‘藤蔓’。”
这事困扰了陈羡于很久,他总觉得是【顺藤摸瓜】出问题了,可是随着他的位阶提升,与【顺藤摸瓜】的契合度更高后,那“藤蔓”不仅没消失,反而更明显了。
方向直指规则圣殿。
可问题是,他压根不认识规则圣殿的人。
第271章
陈羡于早就过了“遇事不决问会长”的时候,如今的他深深知道会长的忙碌,也知道先行者的艰辛。
他不再是后勤人员,而是打前锋的战士。
半年来,他们终结了六十个情绪场和十一个迷失场,其中六人是海追的成员,五人是海践的。
迷失者中有一位海追的姐姐,陈羡于知道北行哥暗恋她,如今……故人已去。
经历了这么多,陈羡于早习惯了独自解决问题,若非这“藤蔓”实在困扰着他,他连小颜都不会说。
留下“藤蔓”的条件极其苛刻,对陈羡于来说,不是于他而言接近灯塔的存在,“藤蔓”是不可能维系的,更苛刻的是,对方也得同样重视、需要他。
陈羡于想破头都想不出那到底是谁,难道他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同胞兄弟姐妹?可问题是,他融纳【顺藤摸瓜】后,已经是了无牵挂的孤儿了。
想来想去,陈羡于觉得是【顺藤摸瓜】出错了。他甚至因为太过纠结,试图斩断过“藤蔓”。
下不去手。
一想到“藤蔓”的意义,他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提心吊胆,生怕它忽然断掉。
——似乎它真的断过。
心脏猛的一紧,陈羡于额头沁出冷汗,他忍不了了,一拍大腿:“行,我去跟会长说说!”
最近的情况还算安定,开春后,海城逐渐缓过劲来,颜姐也一天比一天状态好,好像随时会醒来敲打他们。
咚,咚咚。
陈羡于敲响了二楼办公室的木门。
孟博斐:“进。”
如今的陈羡于在进到办公室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紧张,只是他早没了半年前的畏惧,甚至还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好像自己也有过相似的办公室,也曾……怎么可能,陈羡于摇摇头,把那些犹如梦境般支离破碎的画面甩出脑海。
孟博斐在眼镜边缘轻点,收了【博闻强识】:“怎么?”他敏锐地察觉到陈羡于的异常。
陈羡于:“会长,我这阵子总觉得一些事似曾相识,明明毫无印象,却好像发生过……”不等孟博斐开口,陈羡于赶紧补充道:“我知道这是海马效应,一种常见的生理现象,也叫既视感和幻觉记忆,是大脑的联想,来自……”
孟博斐:“未必。”
陈羡于的“知识背诵”戛然而止,他一时间不明白会长的意思:未必的是什么,海马效应未必是这个原理,还是说他前头的似曾相识,未必是假的。
孟博斐:“相信自己的主观感受。”
陈羡于神态一凛:“会长,我们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
孟博斐看着他,幽深的黑眸平静:“你发现了什么?”
陈羡于一激灵,忙把【顺藤摸瓜】的异常一五一十说出来……
莫名其妙的“藤蔓”,牵挂着一个他毫无印象的人,遥遥指向的竟然是规则圣殿。
孟博斐蹙眉深思,轻声低喃:“……规则,制衡命运的……”
他霍然起身,看向陈羡于:“你暂代海哲会长。”
陈羡于懵了:“啊?”
孟博斐低沉的嗓音穿透了整个房间:“我去一趟规则圣殿。”
秦步月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它与舒适毫无关系,甚至有冷硬的突起,硌到了大腿的肌肤,周围更是乌泱泱的坐满了人,没人穿着高级套装,大家的衣服乱七八糟,有的还沾了血。
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有刺激味蕾的各种垃圾食品,有浓郁的烈酒,有汗水和血水交杂的古怪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