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尚在清理之中, 是没法待的,岳璃便暂住在府衙之中, 接见那些前来“投诚”的官员。
看到座上是一位不过二十来岁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时, 那些个年纪大了她一倍有余的官员们不但没有半点小觑之心, 甚至还有些战战兢兢的, 互相看了看, 推脱一番,总算有个人上前一步说话。
“罪臣项汶,见过岳将军。我等开城门献城,唯求将军不要毁堤淹城,济南府的百姓,大部分也是大宋遗民, 还望将军大发慈悲……”
岳璃扬扬眉,带着几分惊诧的口气问道:“谁说我要毁堤淹城了?府城中有数十万百姓,谁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会是有人造谣污蔑我吧?”
“呃……没有就好,没有最好!”项汶冷汗直冒,也顾不得去擦,“罪臣本是历城县令,附郭府城,现将府城印信及文书呈交将军,还请将军安排人接收……”
他主动提出交权交东西,就是不想落到跟长清县令一般下场。不光是县衙被抢得精光,连自己家小亲族都没保住。
只是没想到先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围堤水攻事件,竟然是个假消息,他立刻发觉,在这位杀伐果断的女将军面前,还是老老实实都交出去,或许能保住性命。
“好说,此事方使君已安排了几位贡生接手,你们按规矩办事就行。”岳璃看出他们眼神中的不安和惶恐,难得“安慰”了一句,“诸位大可放心,只要你们昔日未曾做过恶事,在一月内没有苦主举告,经考核合格,亦可继续留任。”说着,神色一转,又肃厉地说道:“若是有人以为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毁灭证据的,也可以试试,是你们的脑袋硬,还是我的金锤硬。”
众人看了眼她脚边放着的那对金锤,大如南瓜,一看就沉甸甸的,他们也曾听说过这位女将军的传奇事件,从在大宋武举夺魁,到单挑完颜廷,追剿完颜允中,上阵两年多来,尚无败绩,尤其是这对金锤,据说是当年岳家小将岳云所用,传到她手中,亦不曾坠了岳家锤的名声。上面已不知沾染了多少金兵的血迹,又有多少人成为锤底亡魂。
这样的凶器,谁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
负责接受济南府政务的,是这次京东路解试副榜第一,名叫裴文卓,若是单评策论成绩,他丝毫不亚于正榜的前十名,但这次考试的涉及面太广,有些律法诏告中都是根据去年朝廷的施政公文来的,就算他到海州后突击跟着云台书院的考前冲刺班学习了一番时文,几乎将能找到的《大宋朝闻报》都背了下来,但还是在综合项目上差了一点,再加上他本就是山东历城人,方靖远特地点了他的副榜头名,如今又将他派回此地,可谓早有“预谋”,用心良苦。
岳璃早就得了方靖远的提醒,将县衙的政务和交接手续都让给裴文卓来做,她只负责攻城守城,维持治安,能不能安抚百姓,稳定民心和收服这些金国留下的官吏,也是方靖远给裴文卓出的一道考题。
裴文卓刚一站出来,项汶背后的一个年青人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只是他的动作之大,别说裴文卓,就连岳璃在一旁,都看出几分端倪,只是她并未说话,交代完了便出去安排驻军和维修城墙的事。临走之前,她看了眼那位正在擦着额上冷汗的项县令,意味深长地说道:“久闻济南府处处泉水,城北黄河一到汛期就容易决堤,为护城保泉,倒是淹了不少其他的地方,这次使君派我来,还安排了一项治河的任务,你们若是有兴趣参与的,可以跟裴押司说一声。”
说罢,她便先行离开,留下刚刚上任的大宋济南府历城县押司裴文卓面对原金国历城县的一众官吏,哪怕是以一对多,裴文卓亦是从容之极,对那个回避自己眼神的年轻人连看也未看一眼。
“裴某不才,封方使君之命临时接掌历城县,有劳项令君多多指教了。”
裴文卓说得十分客气,项汶却不敢怠慢,陪笑着说道:“裴三郎何必如此客气。历城能出三郎这等人才,老夫亦是与有荣焉。”
他身后那个年轻人却嗤笑了一声,低低地说道:“不过是个押司,一介吏员,狗仗人势罢了。”
岳璃在的时候,他自是不敢出声,可岳璃说得很清楚,只要他没犯错,就不怕被裴三郎报复。他家中已派人送了厚礼去军营打点,说不定得了那位将军的欢心,他还能再次将裴三郎取而代之。
他这般胆大包天地发声,其他人只是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离他远了一点,并未出言提醒。
项汶这干脆打了个哈哈,就亲自带着裴文卓去县衙交接,一出门,才发现裴文卓并非一人,他带了七个副手不说,还有一队至少百余人的精兵跟着,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个个精悍干练,就连裴文卓和那几个副手身上,到隐隐带着股子他以前未曾见过的肃厉之气,不光站如松竹板笔直挺拔,连走路都虎虎生风,三人一排,十人一列,不似寻常那些文弱的书生,倒像是经过训练的行伍中人。
却不知,这些书生们是真正经过海州军一个月的“军训”才培养出来这等素养,到如今都已经成了习惯,每日早晚跑操锻炼,从未间断,才能保持这般独特的精气神,让他们一个个站立行走之间,与其他官吏的气质风度截然不同,加上年轻蓬勃的朝气和满满的斗志昂扬,眼神明亮,看着就让人感觉十分赏心悦目。
就连项汶都十分羡慕。
当初裴家让长房的七郎顶了三郎的名额去燕京会试,结果榜上无名,只得回来在历城县衙里补了个缺,可没想到才干了不到半年,失踪了快一年的裴三郎就顶着大宋的任命回来,而裴七郎则又惊又怕,各种羡慕嫉妒恨,却也只能在嘴上叨叨几句。
一朝天子一朝臣,项汶将县衙的事务交接给裴文卓,只求能安稳告老还乡,做个平平安安的田舍翁便可。
可裴家七郎裴文轩却并不甘心,他还在等着反转。
岳璃回到将军府,看到已经打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大门和前院,已不见一丝血迹,各营官兵都已分派下去换防各处城墙,并将原来的金兵和汉人辅兵都押送出城,去修筑河堤。当初那些人以为她在围河拦水,准备水淹济南,却不知她实际上是在那边盖了一处“牢房”,就是准备着安置这些金兵和辅兵。只因内外防护的严严实实,又故意让海州狸散布点消息出去,果然吓得城里的人不轻,如此便“诈”开了城门。
看似简单容易,其实这主意还是裴文卓给她出的。
只有本地人,才知道他们最怕什么。
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金兵南下之时,当时的东京留守杜充就曾经掘开黄河大堤,企图阻止金兵。然而这一招不但没能阻止金兵,反倒淹死了鲁、豫、淮数十万百姓,后来因为此而造成瘟疫等灾害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上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原本富饶繁华的两淮之地毁于一旦。
项汶如今已年近花甲,尚记得当年洪水来临时无处可逃的场面,所以一听说岳璃又要故技重施,哪里还管阿剌木他们的死活。那些金兵都是从北地而来,只知道压榨他们,而他们这些汉官若想做点事,那都是上下受气,两面不是人。
而如今他已看清形势,连徒单习烈都被重伤昏迷送回燕京,阿剌木威望和能够力不足,根本压不住手下的士兵,而气势汹汹前来攻城的,又是大宋第一女将,此消彼长之下,他若是再不识相,只怕就会有人冒出头来替他做主,到那时就晚了。
他也是见到裴文卓之后,猜到了几分岳璃此计的来历,可没想到裴七郎不知轻重,还以为岳璃和金国的那些将领一样爱财,竟背着他和其他人送了份“厚礼”过去。
魏楚楚上次清点出辛博远藏在粮草里的金银首饰,就被岳璃尽数送去了辛弃疾处,结果辛弃疾亲自清理门户,不光是免了自家两个堂弟的职,还处罚了为首的辛博远等人,铁面无私,让原本以为有了他为倚靠的辛家气焰顿失,其余世家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这马屁没拍好,一不小心拍在马蹄子上就蹽翻了自己,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所以这次裴家送来东西,魏楚楚连碰都没碰,直接放在将军府前院中,等着岳璃回来再做发落。
主要是因为,这次送来的“厚礼”里面,除了司空见惯的金银珠宝,竟然还有两名少年,自报是裴家的儿郎,擅长琴棋书画,愿意侍奉海州狸的娘子军们。
魏楚楚当场吓得不轻,她如今已升任岳璃的副将,绣帛儿如今有了身孕,留在海州,平日在岳璃身边负责军务的就是她和扈三娘。
扈三娘在临安声色之地混了十几年,对这些伎俩了如指掌,先把那些来看热闹的狸娘都赶了回去,压根没给他们靠近营房的机会,三言两语就从他们口中套出了裴家的来意。还真没想到,昔日的世家豪绅,如今竟然沦落到要出卖族中子女去维系门面的地步。
只是当初被他们顶替了会试名额还给卖了出去的裴三郎逃走之后,裴家的名声就江河日下,裴七郎会试失败,只在县衙里当了个不入流的小官,如今眼见着新官上任,就急急地赶来送礼,想要讨个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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