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蕴容见彩环垂着头跑出院子,紧绷着的素净小脸才松懈下来,她揉了揉眉心,身子疲软地轻靠在黄花梨木玫瑰椅上,等了半盏茶功夫,才见到彩环跑回来。
“姑娘,打听清楚了!”
彩环跑了一趟,差不多就摸清了方才少年的出身,“听说是姓顾,自称是四少爷在江南的同窗,如今已经有秀才功名了……”
裴蕴容眼里露出讶然,先前她便觉得裴清泽是读书苗子,年方十六就已经考上了秀才,甚至再过两年还有很大的把握考中举人,不满二十就中举,即使放在整个京城都是凤毛麟角的才俊,故而想让幼弟与四房多走动走动,若是也能沾上一点文气便是极好。
可方才见的那少年,裴蕴容蹙眉细细想了想先前的一瞥,虽然身形颀长,容貌清峻白皙,但依旧能看出面嫩,瞧着估摸也只有十四五的年岁,竟然已经是秀才了。
彩环抬头觑了一眼裴蕴容,见她面上怔愣失神,不由目露担忧道,“姑娘何必多想,不过是一个秀才罢了……”
“这般年轻的秀才公着实少见,若是阿弟也能如此,我就不用为他担忧了……”
彩环反驳道,“咱们少爷活泼机灵,焉知不能如那少年一样早早考取……”
裴蕴容想起她幼弟那顽皮的样子,顿感头疼,伸手摆了摆,示意彩环还是别再说了。如今她晓得了那少年的身份后,心中又添了一烦恼。
那顾姓少年同四哥一样天资聪颖,又有同窗之谊,两人怕是私交甚好,那日后极有可能会时常来找四哥,可每次她将幼弟送到四房后,都会静静在外面候着,就是怕幼弟会哭闹起来惹得四哥生厌。
若是那顾姓少年日后要常来,那她作为闺阁女子就不便再去四哥那里等候,省得这府里的仆妇下人嚼舌根而易生事端。
可那样她如何放得下心,若是她不在谁能在幼弟哭闹时将他哄停?若是幼弟哭闹让四哥生烦怎么办?会不会就将她幼弟送回来不教了?
裴蕴容越想越愁,却不得解,只能盼着那顾姓少年能少来几趟,也好让他们姐弟俩能在裴清泽那里多待一段时间。
顾成礼来寻裴清泽这事像是一颗石子砸入了水里,虽未荡起浪花,却也泛起一层层涟漪,当即被一些有心人注意到。
裴清钰从诗会上回来时,身上沾了不少酒气与脂粉味,留在院子里的小厮见他回来了,立马上前,“少爷,伯爷让你回来后便去寻他。”
原本还脚步飘浮的裴清钰听到伯爷要找他,立马酒醒了一半,盯着小厮,“你可有与父亲说我是去参加诗会了?”
“说了,但伯爷似乎不太高兴。”小厮低着头,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少爷你还是先去伯爷那里吧,省得伯爷等久了……”到时候会更不高兴。
裴清钰伸手拽了拽领子,心里烦躁,父亲一向不喜他去参加诗会结交朋友,此番过去怕是要挨训,但若让他父亲等久了,估计到时候火气会更大。
裴清钰扫了一眼小厮,“让开。”
然后径直走向忠义伯爵府的正堂。
裴原砚左手负在身后,立在庭院中,仰头盯着枝繁叶茂的月桂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从身后传来一声“父亲”。
转过头便见着裴清钰恭敬地行礼,裴原砚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一身酒气,又去参加诗会了?”
裴清钰抬起头,对着他父亲的目光心里生了怯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连忙解释道,“我这次没喝多少,况且此次诗会是永昌侯府的谢玉堂举办的……”
裴原砚懂他的意思,那谢玉堂在这京中有些名气,虽然是庶出,却是谢侯爷的独子,又有些才气,清钰这孩子是想去与人结交,他叹了一口气,“日后还是将心力放在读书上吧,侯府这等门槛,以后还是莫要结交了。”
裴清钰捏紧拳头,心里有些不甘心,他们家与谢家都是开国将领,靠着功勋封侯封伯,如今永昌侯府仍是侯府,可他们忠义伯爵府只能传承到他父亲这一辈,等到他时竟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总是让他读书,读书,可这朝廷中有几人是靠读书走出来的?每三年就会有一批新进士,可走到最后爬上高位的,哪个不是有人脉有关系的?裴清钰不想听他父亲说的那劝学之话,他如今虽然不能承袭伯爵之位,但是若父亲愿意助他,完全可以向圣上讨一个恩典,让他荫补,到时候他再凭借着这京中的人脉关系想要在上一层楼也不是难事。
所谓荫补,便是裴清钰可以不通过科举,而根据他父亲如今的官职直接荫补入仕,这是朝廷明文规定许可的,而每个官员能荫补的子嗣也是有限的,一般情况只有一个,裴清钰如今瞧中的就是这荫补的机会。
他生来便是伯爵府的公子,明明有捷径可走,为何父亲偏生要他去走那最难的一条路呢,明明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嫡子,为何不把这个机会给他呢?
裴原砚多次想要与裴清钰好生谈谈,可总是忍不住被儿子气得发怒,然后原先准备的谈话自然是不疾而终,这次他不打算揪住裴清钰去诗会这事,而是道,“今日清泽的旧时同窗来访,我瞧着那少年不错,不过才年十四就已是秀才……”
他觉得就算儿子要与人结交,也该是与这样的读书人结交,而不是那些权贵子弟,日后他们家的爵位没有了,裴清钰终究还是要像这些读书人一样靠科考入仕,如今结交这样的读书人,才是日后真正能用得上的人脉。
裴清钰冷不丁问道,“那少年是哪家的?他父亲是几品官员?祖父可曾入仕?”
裴原砚皱眉,“倒不是京中人家,从江南而来,家中原先以耕地为生……”
裴清钰瞬间没了结交兴趣,不过是一个农家子而已,哪怕考中了秀才又如何,只怕腿上的泥土都还没洗净。
“便是家世差些也不打紧,还可以找一个得力的岳家,俗话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莫欺少年穷’……”
裴清钰不在意扯扯嘴角,“父亲,那还是等他成为了举人,孩儿再去结交吧。”
如今也不过是一个秀才而已,以其家世,便是再努力三十年,裴清钰觉得那少年才有资格来与自己结交。
裴原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也不想想,若那少年不是人中龙凤,如何会让清泽引为好友,你若能跟着清泽……”
“父亲,你为何总要将我与裴清泽放一起?”裴清钰眼里露出厌烦,那裴清泽不过是一庶房所出,哪怕在读书上有些天赋,但也不值得父亲这般对待,竟连国子监名额都给了他,想到这里,裴清钰就生气,国子监里面有不少学子都是他想要结交的,可父亲偏偏将名额给了隔房的侄子,而不给他这个亲儿子。
顾成礼不知道他去了裴清泽那里一趟引起了多少人的心思,他在听了傅五的传达后,便径直走向傅府的书房。
书房是设在前院,属于傅茂典处理公事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便是傅茂典的夫人与子女们也很少会过来,这里有侍卫看守,见着是顾成礼过来,侍卫立马放行,应是提前得了傅茂典的叮嘱。
书房的门并未关上,顾成礼走到门前时,出声道,“大人?”
“进来。”傅茂典手里捏着一封信,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你快来看看这信上写了什么?”
顾成礼心里升起好奇,他走过去接过傅茂典递来的信封,打开一看,竟是赵义鸿所写。
顾成礼心里寻思着,看来即使傅大人进京了,那《国风》还是交由赵家来办,只是不知道赵家何时会将萃文书肆的分铺开到这京城来。
傅茂典好久没这么畅怀地笑过,看向顾成礼的眼里满是笑意,“你是写了什么文章,竟在严迟瑜那老顽固手里拿了解元?”
他心里真高兴,原本还担心顾成礼这次乡试会考不过呢,没想到如今不仅过了,还成了解元。
傅茂典想知道若严迟瑜发现自己选出来的解元竟然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会作何反应?
顾成礼将赵义鸿那封书信一目十行看完,上面写了他们离开同安县后发生的一些事宜,其中便提到了顾成礼乡试中解元的事情,上面还道已经有官兵去顾家报喜去了。
顾成礼放下书信,虽未像傅茂典那里欣喜激动,嘴角也微微上翘,眼眸亮闪起来,“不过是侥幸罢了。”
傅茂典见他眼里欢喜,但仍没得意忘形,面上添了一分满意,点点头,“确实侥幸。”
他不知道严迟瑜究竟出的是什么题,竟然能让顾成礼拿解元,要知道顾成礼的很多观点都是与他相悖,这次能中解元,只能说顾成礼实属幸运,若是让严迟瑜见了他那些“离经叛道”的观点,只怕连举人都考不中。
“其实严大人问的是强军之道。”顾成礼轻轻开口。
强军之道,傅茂典眼里露出诧异,原先的肆意欢喜敛去几分,心情多了一丝沉重,对如今的大周来说,如何强军太重要了,他们不缺军队,甚至还养着百万将士,可这百万之军遇上那戎族与匈奴,竟像是群羊撞进狼窝,只能溃败逃散,完全是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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