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级水电站一切都很顺利, 有条不紊。
整个6月,几乎没有下过雨,天上看不到一朵云, 地里的庄稼旱的卷着叶子, 工地上到处尘土飞扬, 拖拉机开过去,连旁边人的脸都看不清。
对一个农业大县来说, 整个六月不下雨,简直要人命,田里的水井没有停歇过,农民浇了一次又一次。
刚进入7月, 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一夜过后,沟满河平,地里的庄稼就像刚洗了澡的婴儿,生机勃勃。
可是中间刚停了一天, 第二天又开始下,第三天章、第四天,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这是汛期来了!
第四天的时候,村子里的水排不及,已经漫到了家门口, 这时候的房子大部分还是用泥垛的墙,距离地面50公分左右之下是砖,防止雨水泡塌,再往上全部是泥混着麦秸垛起来的, 照这种趋势,很快就会出现房子倒塌的现象。
田里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积水已经到了小腿,蹲在井口,伸手就能撩到水,水位线距离地面只有20、30公分。
所有人都在祈祷,千万不要再下了,再下就要出事了,可是老天爷好像睡着了,雨还在一直下,没有一点停歇的趋势。
工地也早已停工,整个县领导班子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内容有三点:
第一,郑县紧邻颍河,颍河水位上涨,达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高点,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一旦决堤,整个县城都会被淹没,后果不堪设想,要召集全县的公职人员,确保颍河在郑县范围别安全流过。
第二,各个乡镇都有粮管所,里面囤积的都是粮食,这可是国家的粮仓,容不得半点大意,要动用一切有生力量、想尽一切办法来保证粮仓的安全。
县委书记严厉表明,哪个乡镇的粮仓被淹了,乡政府领导全部免职!
第三,各个村子的基层领导,包括村支书,村长,会计等积极组织本村村民采取措施,来确保本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绝对不能有人员伤亡。
会议连夜召开,一人负责一个区域,县里下达到乡镇,乡镇下达到各个村。
王树和负责的是颍河河堤,会议结束时已经晚上十点了,他一秒钟都不敢耽误,穿上雨衣,骑着摩托车往水电站赶,雨下的太大,他几乎睁不开眼,摩托车在泥泞的路上前行,有几次都差点栽倒沟里。
到了水电站,他从办公室里翻出出大喇叭开始喊,“所有连队负责人马上过来开会,5分钟之内到齐!”
没有五分钟,所有负责人全部到齐了,尽管衣服不整齐。
王树和表情很严肃,脸上全是水,“我长话短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抗洪巡堤,大家都是党员,不能往后退只能往前冲,保护河堤就是我们的任务,总之就一句话堤在人在,堤亡人亡!洪水不退,人不退!现在开始以连队为单位,一个连队负责2公里,有任何突发情况立即上报!”
“是!”回答声震耳欲聋。
第1000多名工人瞬间变身为抗洪战士,都穿着简陋的雨衣,带着头灯,泡在大雨里,把一个个沙袋装满,再扛起来堆在河堤上,一秒钟都不敢停歇,就连雨鞋里都灌满了水,一不小心就会跌倒,滚的浑身都是泥。
平常温和的颍河此时变的狰狞,滔滔洪水拍打着脆弱的河堤,仿佛像只随时能突破牢笼的野兽,咆哮着要把整个郑县吞没。
这个夜晚非常难熬,1000多颗心一直悬着,都期待黎明早点到来。
王树和的雨衣里面的衬衣早已经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在大风大雨里,浑身发抖,但是他现在就是这1000多人的定心丸,他绝对不能撤。
他来到河堤最薄弱处,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必须坚守到最后一秒钟,和所有人一样,用尽浑身的力气弯着腰去装沙袋......几个小时过去,腰僵硬的直不起来。
整整一夜,他们这群人在雨里泡了一夜,在所有人的舍命抵挡下,河堤保住了,安稳的度过了一夜。
到天明时,雨下的稍微小了点。
王树和这才下令,每个连队分批吃饭,稍作修整。
古长青一夜未睡,广播里都是抗洪抢险的消息,哪个地方房屋倒塌了,哪个地方的桥被冲塌了,哪个地方人被洪水冲走了。
昨天晚上县里临时召开紧急会议,她是知道的,而王树和去的又是河堤,最危险的地方,抗洪的最前线,一晚上她都在提心吊胆,万一决堤了,怎么办。
到了凌晨4点,她就起来开始煲汤,王树和在雨里淋了一晚上,还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想到这,她又往里面放了几块姜。
很幸运,6点多的时候,天刚朦朦亮,雨小了点,她赶紧把汤倒在保温桶里,又翻出了王树和的外套、衬衣、裤子,甚至还有毛衣,把衣服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这样还不放心,在外面又裹了一层。
趁着雨小,让厂里的司机开车送她去河堤。
古长青好不容易来到河堤,看到的是一副让人泪如雨下的惨状:他们所有人,身上全是泥,就这样脱掉雨鞋,直接坐在地上,靠着树休息。
该累成什么样啊,在雨里就能睡着。
古长青的鼻子发酸,是他们一千多人的彻夜奋斗才换来了全县几十万人民的完全。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终于到了王树和的临时办公地点,那是一个用雨棚搭起来的棚子,王树和已经已经拖了雨衣,穿着湿透的衬衣,啃着馒头,坐在行军床上。
看到王树和健健康康的,她也就放心了一大半,“王树和!”
王树和抬头看,很吃惊,责备起来,“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我担心你啊,给你煲了汤,还带了衣服,你赶紧换上吧!省的感冒!”古长青说着过来张罗着给他换衣服,这才发现,王树和浑身滚烫,再细打量,他脱了鞋子,双脚泡的像发酵过的面团。
“呜呜呜!”古长青瞬间情绪失控,蹲在那,抱着王树和哭了起来。
王树和拨开她面前的刘海,给她擦着泪,轻轻地问,“好好的,你哭什么?”
古长青声音呜咽,“看到你们这样,我难受!”
王树和抱着她的头,抚摸着她的头发,“是啊,我们人类在天灾面前是这样渺小,一场洪水就能摧毁所有,可是怎么办呢,尽管我们渺小,可是还是要坚持,我们背后可是全县几十万人的人身安全。昨天这个地方,几度濒临决口,我当时就在想,我是不是就这样死了!面对死亡,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泻汪洋!”
说到这,王树和感觉到古长青的指甲已经陷到了他的皮肤里,他们俩已经认识了十四年了,十四年风风雨雨,甚至是生死离别,之前他们总是感觉人生还有很长,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些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比如结婚生子。
昨天生死离别之间,他想到就这样死了,人生还有太多遗憾,他不想留下遗憾。
王树和双手扶着古长青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说,“长青,咱们结婚吧!”
古长青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多少个午夜梦回,这个场景已经在她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
比如万物萌发的春天,在开满鲜花的公园,王树和手捧着刚摘的鲜花笑着说,“长青,嫁给我吧!”
或者,她围着围裙正在做饭,王树和突然走过来,搂着她的腰,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长青,咱们结婚吧!”
再或者,自己下班回到家,此时王树和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自己兴致勃勃的告诉他,“王树和,你知道吗,这次我狠狠赚了一笔,几百万!”
王树和吃惊的放下手上的书,扑过来,抱着自己,“长青真厉害,我要赶紧把你娶回家,省的被人拐跑了!”自己羞涩的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她活了两辈子,担惊受怕深深的刻在骨子里,怎么也去不掉,她害怕被放弃,被抛弃,她要拼命的证明自己。
王树和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道光,她就是蛰伏在黑暗中的飞蛾,哪怕付出生命,她也要扑过去。
没有王树和,就没有现在的古长青,是王树和告诉她:人不能认命,作为女人更不能认命。
是王树和告诉她,除了农村外,还有城市,城市里有高楼,有大路,还有汽车,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可以上班挣钱!
是王树和告诉她怎样去正确看待一个人一件事,更不能人云亦云。
王树和就是她这辈子的救赎。
两个人虽然在一起,可是她依然没有安全感,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更何况,王树和他妈不喜欢自己,自从王树和他爸病倒后,她这种即将逝去王树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她害怕说不定哪一天王树和就提出了分手。
王树和终于向自己求婚了,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见证,只有这漫天的大雨和滚滚流淌的颍河。
看着古长青的喜极而泣的表情,王树和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说,“长青,对不起,这句话,我说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