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与李轲的相处中,殿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毕竟是要去皇宫里的考试,与贡院的会试自然大不相同,梁乐也不可能去门外送李轲,只是提前一日便与他多待了一会。她倒是想提供一些帮助,但是不说已经过了许多年,她几乎都把原剧情忘得差不多。就说她看原书的时候,也从没注意过试题是什么,那些文绉绉的对话根本不进当时的她的脑中,都是粗略几眼扫过去,可以说是看完便忘,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一边懊恼自己当初看小说时的不用心,一边努力翻阅书籍想要回忆起来。
只是到了最后一日,也没能想起,只好让李轲自由发挥了。总归那时候没她,李轲的文章都能得到赏识,说明她能不能想起来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卯时刚到,三百余名贡士在礼部侍郎魏询的带领下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按照名次依次站好,等待着金吾卫们的搜身,准备入宫。
其中不仅仅只有今年会试录取的贡士,往届因为丁忧或是生病等原因而错过了当年殿试的贡士亦在其中。
路上耗费的时辰不短,加上各种各样的等待,到了辰时,朝阳初升,紧闭的漆红大门才随之缓缓敞开,将普通百姓穷尽一生也不能踏入一步的皇宫展示在众人眼前。
李轲站在人群之中,立于丹陛前,参拜过后,与上方的那些阁臣们一并静候天子的到来。
殿试仅一道策论题,是由内阁的大学士们拟定数题,再由皇上亲自择出一道,印刷出数份考卷,分发与他们。
若说会试还是有礼部举办,还有些许暗中操作的法子,但这样的殿试,一切都要由圣上过目,是一点手段也使不出来的。
当今圣上朱珏年岁堪堪二十,可谓少年天子。他虽年少,但心性上佳,在登基之时整肃朝堂,褫夺朝廷大量官员的官位,导致近年来朝堂无人可用,官员数量极少。
因此,他亦十分重视科举试,希望果真能从天下学子之中寻到有真才实学之人,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为国效力。
在来之前,朱珏已了解过这次会试排名前列的考生,甚至已派人调查过他们的家世过往,对这些学子了如指掌。
在众人的五拜三叩中,他走上丹陛,转身示意身侧的首辅宣读今日的殿试考题,吩咐考生们依次入座。
“夫民之所安者,所欲者,必首之以衣与食……今也,耕者无几而食者众,蚕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虫蝗之为灾……不知何道可以致雨旸时若?灾害不生,百姓足食足衣,力乎农而务乎职,顺乎道而归乎化?”
试题极长,虽被念于众考生面前,但并不考验他们的记忆力,待会还会发印刷好的考卷。
待首辅宣读完试题,朱珏一摆衣袖:“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当直陈所见所知,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一般而言,殿试之时,皇帝只是走个过场,待一个时辰左右便可以离开。但朱珏是真心实意来此挑选国之栋梁,早已决定要在此处阅尽学子考卷,就连读卷官都没安排。
考试开始。
这题目考的实际上是民生之事,亦是国之根本,不算难答,但想要写好亦是不易。
拿到执卷官发下的考卷,李轲于案桌前坐好,思索片刻才提笔蘸墨,谨慎地在答卷纸上写下前两个字:臣对。
因为已经是贡士,他们便可自称为“臣”,以此为文章开头作答。
魏瑄与他并排而坐,相隔不远。拿到考题,魏瑄忍不住侧目看了李轲一眼,见着人闭目似是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在心中长舒一口气,面上接着挂起自信的笑容。
个别考生初次面见天颜,颤抖的手甚至握不紧笔杆,墨迹脏乱洒落于答卷上,几乎宣告了今日殿试的失利。但好在贡士身份已定,他们最差也能当个“同进士”,不算太过糟糕。而李轲面容平静,沉稳作答,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并不被他放在心上。
阁老高臣们立于两侧,自然注意到他的特别,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彼此对视片刻,眼神中俱是了然。
朱珏微抬眸,自上方俯瞰,不时问身边近侍哪几位考生分别位于何处。
殿门未关,外头的日光变换,角度愈发倾斜,告诉考生们所剩下的时间。
千字左右的策论写起来不需花太久,只是在写文章时有特定的要求,既需歌功颂德,又需切实提议,且在这环境里压力极大,才会有考生迟迟不得动笔。但少数磨蹭许久的考生见时辰推移,也赶紧提笔答卷。
……
日暮西山,收卷的时辰到了。
与往届殿试收卷完便让考生们离开不同,朱珏要求他们待在殿中,等待问话。而他则是在翻阅考生们的策论文章。
不少考生在正午过后便已写完交卷,被带去了隔壁殿中歇息,等着传唤。拖到强制收卷的考生并不多,朱珏并未花太多时间便看完了所有考生的答卷。
他毕竟是个帝王,该有的挑剔一点不少。这里头若是有卷面不整、字迹不美观、作答格式不标准的答卷会直接被他放置在一边。开头若是不佳,他亦是扫一眼便放下,能够被他读到最后的文章少之又少。
李轲的答卷便是这极少数的几份之一。
他的馆阁体端正方圆,指不出丝毫错处;殿试对答的格式工整,并无僭越之处;更遑论他对答策论时的引经据典、沈博绝丽,引人入胜,不知不觉竟已阅完全文。
“妙极。”朱珏赞道。
他抽出十份答卷,吩咐近侍将这几位考生带来正殿,细细询问几人文章中的对策。至于其余人可直接离去。
最先被问的是魏瑄。他能当上会元,除去他那个身为礼部侍郎的爹,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正所谓“文无第一”,文章之间本就难论高下,尤其是本就不同风格的两篇文章。
可朱珏却面色淡淡,听了魏瑄的作答,只是颔首点了几句,便草草结束,开始了下一轮的问答。
下一位便是李轲。
看着尚未及冠的少年人,朱珏心中明晰,这李轲双亲不在,毫无世家关系,亦无亲密挚友,与这盘根错节的朝堂官员更是并无联系——是他想要肃清朝堂最好的人选。
他神情较之刚才宽容许多,竟是先说起往事:“朕闻君两年前曾于江南治水,上呈治水疏亦是救江南与一时。真是英雄出少年,难怪写得出锦绣文章。”
“圣上谬赞。”李轲拱手躬身,回答道。
朱珏又就着李轲的策论问了几句:“依卿所言,‘择吏也,去冗也,辟土也,薄征也,通利也,禁奢也’,当如何做?”
李轲对答道:“陛下,依臣之见:吏良而俗阜,冗去而蠹除,土辟而地广,征薄而惠宽,利通而财流,奢禁而富益,六政立而王制备矣。”
“善哉。”朱珏大笑一声,“‘举天下功业,惟吾所建者,岂止于富民生、足衣食而已哉’,卿此言甚妙!”
他对李轲的赏识之情溢于言表,一旁立着的魏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题目他其实提早便知晓。圣上虽是在数题之中亲自择出一题来,但每一道题他都提前备好精心修改过的策论,今日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但此时圣上对李轲的态度与他所料相去甚远,这么几句交谈之间,他依稀感到状元已被决定下来。
这令他暗自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朱珏并未在同一个人处停留过久,粗略交谈完,便叫了下一个人的名字,开始问话。
李轲自觉微退一步,安静站在人群之中,宠辱不惊的模样令朱珏又注意了几眼。
夜色微沉,皇宫四处早已燃起了灯笼,正殿中落针可闻,除去偶然响起的问答声,一丝杂音也无。
朱珏已将他这十位考生问完,这会负着手,吩咐近侍研墨,提笔于金黄布帛之上书写。
这种时候,所写之物自然是“三鼎甲”的名姓,即状元、榜眼、探花,至多再写上前十名。统共三百多人,除去最重要的前三名,朱珏也没有心思去亲自排出个一甲进士、二甲进士、同进士来,只将这些善后的事儿交给手下臣子们,待做好之后自己再过目。
一时之间,所有人皆紧闭着嘴。考生们要么低头,要么微微抬眼看向正提笔落字的帝王,猜测这之上是否会有自己的名字。
殿中的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第84章 文学城首发 正文完
一般而言,殿试三日之后才会传胪放榜,钦点三甲。
今日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在太阳落山之后便会各自回家,等待着三日后的结果。
此时天色已暗,梁乐候在门外,估摸着应当差不多到了时辰才是。即便出入宫闱步骤繁琐,也不该如此晚归。她心生焦急,不知晓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她抬眸望去,有一个圆滚滚、像颗球一般的人冲出一驾马车,遥遥朝她跑来。
“梁乐,我有个好消息与你说!”面圣不能仪容不整,三月天不算热,但穿得实在太多,潘仁又来不及换衣裳,只是跑了这么一小段路,都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在她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