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轲亦是同样。
他们都不愿承认自己从未做过的事,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对方。
龚夫子看了他们二人的答案后,并未为难他们,而是将之前的事揭过不谈。李轲的学识与自律他心中清楚,真正担心的还是梁乐。
他最后交代梁乐,只要她之后的考试都能保证在甲等,留在甲班,便不会动她的名次。若是她的确能力不足,那便到了下次考试后再重新换班。
这样的处理方式,梁乐多少有些感动,学起来也更上心了。
甲班本有三十名学子,因为有十名学子在他们上回月试时考得太差,便空出来了十个位置,其中两个被原本乙班的学子拿了去,剩下八个都来自原先的丙班。
即便如此,其余二十位学子仍是互相熟识,难免对于他们刚到这儿的学子有些孤立。
柳温亦在甲班。与他同坐的人名为宋珩,尚未及冠,并未取字。容貌亦是不俗,与柳温站在一处,一个暖如清风,一个冷如玄铁。根据最会打听事情的潘仁说,二人是表兄弟,关系极好。
梁乐对此有些不解,若说两人关系这么好,为何她从未见过柳温与宋珩同时出现?
李轲见到宋珩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人便是入学礼之时站在高台上,与柳温一起看着他们的那人。
他自然对这两人都没有好脸色。
因着柳温从中周旋,梁乐也认识了宋珩,但她总觉得后者并不太喜欢自己,每回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阴沉,活像自己欠他多少银钱一般,简直比从前认识的李轲还要冷漠!
但她搜尽脑海中的记忆,也不认为自己有认识他,只好与这人保持距离,能不碰面便不碰面。
按理来说,甲班如今一共三十人,即便是分成小团体,也不该是大部分人抱团。但梁乐却觉得这个班上的学子对她与李轲不太友好。
比如面前这位学子,他见到潘仁之时,会点头示好,但接着见到她与李轲,仿佛二人身上有什么病一般,看都不敢看一眼,连忙扭头,装作在温书的模样。
是以这个班里,除去李轲,梁乐能说上话的人几乎一只手就能数出来:潘仁、阮卓、桓东、还有柳温。
不过她对此也不甚在意,总归是来念书的,同窗之间处得来就处,处不来也不能硬要交朋友。
甲班与丙班的夫子们没有区别,只是学起来的内容更难了些,夫子们讲文章的时候也更深入了些。梁乐甚至怀疑这书院里头就这么几位夫子,才要三个班连轴转。
进入了学习状态的梁乐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几乎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入冬了。
江南少有落雪,但坐落于山上的书院却不同,刚到十二月,便下了初雪。
梁乐兴奋极了,她几乎从未亲眼见过雪。在院子里积了浅浅一层雪的时候,她就跃跃欲试,想要出去玩。
李轲拦不住她,只好拿一些厚实的衣衫将她的双手包好,不至于直接碰到冰凉的雪块,伤了身子。
雪不算厚,但胜在院子大,玩雪的学子又没几个,几乎全部的雪都能被她拿来玩。
梁乐滚了几个雪球,想要堆出来一个雪人,但是怎么滚都没法弄圆,最后反而越滚越畸形。还是李轲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手帮她弄了下,才弄出来两个圆润的球。
她把小雪球堆在大雪球上头,准备给小雪人弄两个眼睛:“李轲哥哥,你去屋里拿两颗黑色棋子来。”
她现在使唤起李轲越来越熟练,以前还要问两句,现在开口就是给对方安排事。
李轲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叮嘱她别一直把手放雪上,转身就进去给她拿棋子。
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出来之后,就见到梁乐与潘仁打起来了。
两人互相对着对方扔雪球,疯得很。潘仁胖了点,没梁乐那么灵活,跑不动,被砸了好多下,只好向阮卓求救:“阮兄,快来帮我。”
“好呀潘仁,打不赢还喊援手。”梁乐嘲笑他,余光见到李轲出来了,喊道,“李兄,棋子先放着,帮我把潘胖胖打倒!”
李轲不想参与,但梁乐都喊他了,也只好弯腰揉了几个雪球出来。
他的准头可比梁乐好多了,一投一个准,全砸在潘仁的后颈上,冰冰凉凉的雪从后背渗进去,把潘仁扔得立刻认输,不敢再来了。
梁乐得意地笑了笑,朝李轲伸出手,将那两颗棋子接过来,按在雪人脑袋上。
可是用什么当鼻子和嘴巴呢?
去食肆拿根胡萝卜?
她想了想:“有没有被你们写坏了的毛笔啊?”
她这么一提,潘仁倒是有不少。他们四个人里头,除去李轲,潘仁是练字最勤快的,笔写着写着便坏了。
他转身进自己的屋子:“我去给你拿。”
将笔当作雪人的鼻子插起来,就剩下个嘴了。梁乐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好代替的,只好从边上找了根掉落的枯枝,弯弯扭扭的,瞧着也个笑容。
“厉害啊梁乐,这雪人有点样子!”潘仁极给面子,击掌称赞道。
梁乐毫不谦虚:“那可不!”
“这雪人有名字没?让潘小爷给它取一个!”潘仁认真思考,“叫什么呢?”
“不劳潘爷费心,已经取好了。”梁乐把李轲拉过来,“这雪人就叫‘可乐’。”
潘仁没听明白:“可乐?那是什么?”
梁乐解释:“就是可以快乐的意思。从李轲和我的名字各取了个字,谐音‘可乐’!好听吧!”
显然潘仁没法理解,小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自顾自拉着阮卓给雪人想新名字。
·
一场雪把学子们的热情都点燃了,但是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玩闹了两日,他们便都觉得手脚发寒,再不想碰雪了。
今日休沐,因着天气转冷,山上药材也变少了,他们如今一个月去一趟医馆便足够了。
梁乐缩在被窝里头,床里扔了三个汤婆子,还是觉得冷。
李轲给她端来杯姜汤,是从食肆带来的。
因为最近天气太寒冷,食肆白日里都会煮姜汤,学子们时刻可以去喝。这也是唯一一样被院规允许外带的“食物”。
梁乐不喜欢姜味,但是更不想被冻感冒了,只好皱着鼻子猛灌一口,接着还给李轲:“李轲哥哥,我不会染风寒的。”
她习惯性地安慰对方。李轲时常担心她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仿佛她是个琉璃娃娃,一摔就碎一样。
“没事的”几乎变成她的口头禅,隔几日便要说一句。
但这次,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
李轲的脸色简直比外头的雪还冷:“风寒不是小事。”
梁乐察觉到不对,哄道:“好啦,我保证会注意身子的!”
说完又把那碗拿过来,将剩下的姜汤喝完了,以示自己的决心。
换做平日,李轲指定要说她两句,但今天却接过碗便不再说话,转身去了外间。
他不对劲。
梁乐仔细思考李轲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难道是甲班同窗的孤立?
可是李轲应该不是在乎这种事的人,何况她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
下雪……
冬天……
啊!
她竟把这事忘了!
今天是十二月初三,她当年与李轲分开的日子——也是素娘的忌日。
梁乐懊恼地叹一声气,赶紧爬下床,穿好衣裳。
她走到正在看书的少年身边,犹豫片刻,问道:“李轲哥哥,你是不是想素姨了?”
正准备翻页的手指兀地顿住,梁乐知晓自己是猜对了。
她柔声道:“今日正巧休沐,不如我们祭拜一下素姨?她在天有灵,知道你如今如此出色,在白阳书院求学,一定很欣慰的。”
李轲神色茫然:“祭拜?”
他往年都是在今天回原阳县,在娘亲的碑前叩拜。可如今远在白阳,如何祭拜?
天色还早,梁乐有了主意:“我出去一趟,李轲哥哥你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
“去做一点准备。”梁乐朝他眨眼,“很快回来。”
书院里头自然没有纸钱、也没有香烛。
但是食肆应该有竹立香。食肆的厨子们时常杀生,有些人会偶尔祭拜一下佛祖,洗净手里的罪孽。
她带上银钱,寻里面的厨子买了几根香来。
香烛用蜡烛代替就可以,屋子里还有不少。
但纸钱却是个难事,这书院里头哪里会有这东西卖呢?
买香的时候她请教了一下那厨娘。从厨娘那,她才知晓,这个朝代的祭奠并不用那种以假乱真的纸钱,而是直接烧纸的。
传说有位姓尤的秀才,因着连年科考失利,只好弃笔从商,跟着蔡伦学习造纸。他手艺学得精湛,纸造得好极了,可惜时人用纸不多,无论如何也卖不出去。
他日夜为之苦恼,茶饭不思,竟因此逝去了。
因着他家境贫寒,家中没什么值钱物件,他妻子便将屋里的纸烧了给尤秀才陪葬。
谁知烧了三日后,尤秀才起死回生,说是这些烧去的纸从阎王爷那救了他,这才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