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疗师大人……谢谢……”身前,被夜星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士兵有些费力地睁开眼,他看着夜星,朝着她虚弱一笑。
“谢谢……”
夜星张了张嘴。
她想说,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
可是话到嘴边,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任凭她怎么挣扎,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她蹲下身,眼眶里的水雾自己汇成泪珠顺着脸颊滴下,夜星笑着摇了摇头,无声道:谢谢。
白色的光点自夜星身上向外延去,汇入每一个伤员身上。
如同久逢甘霖的旱土,无尽的痛苦与挣扎里,一抹光亮驱散灼热,带着清爽和希望,浇筑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关离按住她的肩,低声道:“够了。”
体内的异能一丝不剩,夜星的嘴唇带着一抹苍白,她喘了口气,目光抬起看向天空。
那是不同于外界的天空,常年战争和虫尸将其污染,湛蓝被掩盖,翻滚的乌云一片阴沉,压迫着所有人的心神。
“我们先离开这里。”关离拉住夜星的手,带着她走到交战区最里的高墙下。
这里,只要穿过这堵墙,便能看见真正的交战区。
关离用手帕擦去夜星脸上的泪痕,语气平缓,像是只在叙述一个事实一般轻声道:“救援医疗区多是如此,有愈疗师大人的战区,治愈术要用在战场上,在每一波虫兽进攻的趋势中间,能被侥幸活着抬回治疗区,他们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夜星站在原地,前面的高墙外,将士们的嘶吼声和虫兽的咆哮声穿过墙体不断传到她的耳边。
“我可以留在战区吗?”
夜星闭了闭眼,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看向关离。
后者看着她,表情平静,倒映着夜星倒影的幽深眸子一转不转。
良久。
“不可以。”他道。
“为什么。”
“因为,以你们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果长时间待在战区,只会崩溃。”
天生强大的亲和力感知注定会让愈疗师的共情能力远超于常人,在没有足够的铺垫之下,直接驻扎在战区,只会让他们的心神全线崩盘。
这是往年战区直接损失三名愈疗师的血的教训。
“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参加过很多场战斗,也见过很多的大场面,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夜星正说着,关离打断她。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和别的愈疗师不一样?”他看着夜星,眸光深沉,宛如幽潭。
夜星望着他,表情倔强,“这些关队长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关离突然笑了一声,然后就见他直接抓住她的手,而后近乎于拽的方式将人拉上旁边的阶梯,拉着她直接爬上了高墙顶处。
“队长!”
张瑞他们几个睁大了眼,然后快速跟上。
高墙上,前方,绵延百里外的主战区,一道宛若天雷劈开一般的粗长裂缝静静躺在那里,裂缝之中,翻滚的浓密乌云之下,纯墨的黑色在不断往外延伸。
夜星抬眼望去,定睛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裂缝的颜色,而是,自渊底爬出来的无数的密密麻麻的虫兽共同组成的颜色。
它们疯狂着,无止境一般不断向外涌出朝着驻扎区攻去,然后就被不断冲上前的士兵拦住。
一片战硝之下,无尽的炮轰声、厮杀声、军机轰鸣声不绝于耳。
夜星的头被关离强行按着,眼前的光景倒映在她的眼眸中,战场的最前线,因为精神力耗尽而被迫弹出机甲的士兵们握着枪开始往后撤,子弹以最精准的轨道打入虫兽的体内的同时,后方的机甲单兵们快速向前补位。
巨大的虫兽疯狂咆哮着,然后便见,那冲在最前方,带领着数不清的虫兽寻找突破点的高级虫兽身后突然长出翅翼,它疯了一般冲向后撤的士兵,巨大的身躯几乎要碾碎一切。
“嘭!”
离子炮不断轰击在那只高级虫兽的身上,强大的干扰信号波下,成百上千的士兵不断往前冲,他们分散了有效信号波的外散,用生命给身后的战友制造机会。
虫兽混杂在了一众士兵中间,高空之上,架设的离子炮瞄准目标。
看着硬抗着信号波死拖着那只高级虫兽的士兵们,一声猛烈的巨响,蓝色的光炸开,巨大的虫兽尸体和机甲残骸一起掉落在地。
夜星的眼睛睁大。
然而,事情到目前还远没有结束。
只见,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高级虫兽身躯突然猛地炸裂,而后,无数的半人高的小虫兽密密麻麻地从中涌出。
“是带容虫兽!所有机枪手!掩护人员后撤!”
半人高的小虫兽躲过一个个机甲单兵们,即便群体被上空的军机和机枪手扫除掉一片,但还是有数不清的成功存活下来的虫兽爬到了正在后撤的士兵身边而后扑了上去。
“咔嚓——”
夜星猛地闭上眼。
她捂着胸口,泛白的指节死死攥着衣衫,而后整个人脱力地跪在地上。
心脏的那块地方抽痛着,仿若窒息一般,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可是却仿若身处真空,整个人身上都泛起了疼痛。
她的脸色苍白,手使劲地按着那里,仿佛这样,那股自心脏蔓延开的痛楚就会被抑制在那一处。
可是……
夜星的头碰在了地上,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带着灵魂深处的悲痛和颤栗。
“夜星!夜星!”
“愈疗师大人!”
无数急迫的声音在夜星的耳边不断响起,她的眼前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金色光花,她死死捂着那块几近痛到极致的地方,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倒转。
这一刻,专属于治疗系异能者的强大共情能力如不断奔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将夜星覆没。
关离将夜星快速抱下高墙,她的双眼无神地睁着。倒映在她的眼眸中,厚重的乌云仿佛吞人入腹的魔鬼,用它翻滚的云层昭示着死亡的无尽。
巨大的虫身似乎碾尽了一切,尚小的幼虫吞噬了所有。
他们消失了。
夜星想。
连尸体都没办法再带回来,他们的家人,连再见他们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一定很难过吧?
即便,生与死是一个人的定数,上战场者终将预想到自己最终的归宿。
可是,他们舍下了本该平淡顺遂的未来,留下自己的亲人,穿着战甲奔赴战场。
最后,硝烟之下,他们逝去,却连死也不得安宁。
冰冷的针管刺入皮下,药剂带着安抚的气息逐渐包裹夜星,她的意识开始昏沉。
被调任至第七战区的关琬在前线收到消息,匆匆赶来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扇了关离一巴掌。
“你明明知道越是强大的愈疗师共情能力就会越强,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直接带她上高墙的!”
“最近战区爆发虫兽潮,这样的场景你让一个连基础战场都没上过的愈疗师看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看着病床上被打了镇定剂昏睡过去的夜星,关琬理智全无。
关离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我看韩桑之前说的都是对的,你这个护卫队队长,根本就没资格当!”
关琬疯了般地推开关离。
“你给我滚出去!”
关离的手一紧,张瑞他们急忙上前将他拉到外面。
病房内,关琬语气激动,她紧张地看着旁边疏导精神力的医师,强忍慌张道:“愈疗师大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位医师摇了摇头,关琬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关少将先别激动,愈疗师大人的精神海虽然处于波动状态,但是情况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事关心理方面的,还是要等大人醒来后才能知道具体情况。”那位医师劝慰着关琬,而后轻叹了一口气。
于是,三天后,夜星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她的床边,肃骁正坐在那里,表情严肃得像个守门神。
“愈疗师大人,你终于醒了!”一直在旁看护的医师护士们惊喜道。
夜星看了眼他们,而后被肃骁扶着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她愣愣地看了会儿前方,而后转头,声音略带嘶哑道:“关队长呢?”
一旁的医师立即给肃骁使眼色。
“关队长因为擅自带你上防护墙,导致你情绪失控陷入危险境地,已经被逮捕入狱了。”肃骁丝毫没领会到那医师的信号,实话实说道。
那位医师脸色顿时愁苦起来,他刚想补些什么,结果就见夜星揉了揉太阳穴,而后道:“防护墙是我让关队长带我上去的,愈疗师的话,即便是身为护卫队队长的他不也是不能违抗的吗?”
那位医师一愣。
夜星直接让肃骁给肃戎震打去通话。
“实在抱歉,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的身体没什么事,刚刚已经做了全套的检查了。”夜星歉意道,一番通话下来,肃戎震已经下令释放关离。
“怎么把大壮塞我手里?”夜星突然拿起从她醒来就塞在手里的木刻小机甲,笑着看向肃骁道。
肃骁抿了抿唇,严肃道:“因为看到你上次,好像很喜欢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