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樱满腹狐疑。决定这个礼拜天,她要去徐盛家家访一下。池樱没有先跟他说什么,这娃这么倔强,她这么早跟他说要家访,恐怕平白添了他的忧虑。
转眼到了周末,街周围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散学回家了,寄宿的学生也是飞快的往外跑去。池樱叫住徐盛:“我明天要去你家家访。你今天先别走了,明天给我带路吧。”
池樱看着他,决定了,要是不听话,她就用老师的身份来压她。好在,池樱说完,这徐盛竟然意外的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的点点头:“好。”
听得这孩子的答话,池樱很是高兴,这娃身上的硬壳是慢慢的一点点打开了,之前也有老师问过,这娃是非常抗拒家访的。
要是别的学生,老师早就发飙了,你说不家访就不家访啊,把老师的威严至于何地?可这是徐盛,是他们石门中学首屈一指的成绩好的学生,聪明非凡,但凡有个什么朗诵比赛,作文比赛什么的都是这娃代表石门中学出战的,这是他们学校的门面。
对于学习好的门面,老师们自然多了几分宽容。尤其是池樱,更是觉得应该尊重学生的意愿。
何况,在老师的眼里,总是觉得,一个如此聪慧,学习成绩如此好的学生,家里的长辈应该是不差的,即便家里贫寒些,恐怕也是十分有上进心的。毕竟,这粮食可不容易来,要是家里对他上学不伤心,还不如留在家里帮着家里人放羊割草,搭把手做活呢。
可眼前这情况明显不对。恐怕徐盛家里的情况并非他们想象的一般。想着徐盛这娃平常的独来独往,跟孤狼一般,甚至连话都少说,基本上除了学校的公开活动做门面的时候能侃侃而谈而外,其它的时候都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池樱甚是有些心焦,徐盛家里的情况恐怕问题不小。
所以,这家访是定要势在必行的。池樱决定的很干脆,必须要去,答应要去,不答应也要去。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劝说的,可这娃竟然如此爽快,让池樱很是高兴:“今晚你们宿舍门都锁了,你也没地方睡,还是睡在我这里吧,跟池文骏他们两个睡。”
池樱家访确实想要找人带路,但也不一定要徐盛的,今晚徐盛要回去也是可以回去的。但池樱看着这娃身上还没好全的伤口,确实不大放心。希望他家的情况不是太复杂。
池樱希望这孩子能在学校好好读书下去的,如果说班上别的学生退学池樱只是遗憾的话,这个孩子要是退学池樱会痛心。因为徐盛的学习成绩太好了,也确实非常聪明,是个天生学习的好料子。
其它的孩子,池樱虽然遗憾,但也明白,这不是现代必须人人读书的时代。这时节生存为重,对于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子,一直读下去对家里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消耗,对于时下的农村人来说,举全家之力投到这等眼见不可能有回报的事情上面来是一种浪费。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可是这个徐盛不同,非常不同,他适合读书,按照他的聪明程度,明年就恢复高考了,他以后极有可能考上大学,由此能给他自己给他们家改变命运,不用一辈子绑在这里艰难的土里刨食。
因为关注,因为在乎,池樱希望这孩子能好好的读下去,因此家里可能的阻碍她要提前了解清楚以方便应对之策。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池樱带着徐盛出发了。
第35章 徐盛的家在一个山顶上,……
徐盛的家在一个山顶上,真是山顶,走到山的尽头才走到他家。池樱原以为他们家所处之地一定非常苦寒。但出乎她意料的,走到山顶之后,竟然发现山顶处竟然是一大片难得的缓坡地,土地非常肥厚,后面是树林,前面是一个大池塘,看起来真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一般。
徐盛家靠山面水,处在正中,一大院青砖瓦房。虽然院子已然很破败,人为毁坏的痕迹很重,但从残垣断壁中也不难发现当年的奢华,一砖一瓦都有讲究。这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起的青砖明瓦,还有这颓败中隐约可见的精致的雕梁画栋,池樱笃定,这原来必定是个大户人家。
池樱跟着徐盛走进院子,院子里残存的刻着花纹的青石板也可以看出这院子当年的辉煌,这样子做工精致的青石板铺地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享受的。池樱微微有些兴奋,看来,来了这么久了,今天也许是让她见识见识真正的地主家庭的时候了。
池樱所料不错,徐家确实是地主,而且是大地主,解放前,不说这个村,就是方圆几个公社的地都是他们家的。
池樱大概明了徐盛在学校孤僻不愿说话的原因了,也难怪,地主成分,这时节那可非常被人瞧不起的。不过,话说来,他们家也怪厉害的,也很有心气儿,现在地主都夹着尾巴做人,很多都是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他们家竟然还想着送后代读书,真是有心气儿。
走进大门,池樱看见了这心气儿的主心骨。
许是听到了人声,里面走出来了个脊背挺直的老年妇人。这个老妇人穿着很清苦,满身的补丁摞补丁,但神奇的是神情步态不见颓丧,即便有些许的疲累,但却不见丝毫的丧气馁弱,尤其是看向池樱的一双眸子十分精神,池樱瞬间就想到了目若点漆这句话,这是个非常有神的眼睛。
这双眼睛看起来睿智,通达,看透了世间万物一般,非常有学识。别问为什么能看出学识,这就是感觉,池樱直觉这是个非常有学识的妇人。这样子的眼神可不是普通农妇能有的,这是曾经身居上位,俯瞰人生的眼神,这是历经沧桑,却不改风骨的眼神。这是个非常坚毅也是个非常有阅历的老人。
池樱心里暗暗纳罕,还真是格外精神的地主婆呢。
见到池樱打量的眼神,老人神态自若的笑着招呼:“真是稀客,看客人面生的很,敢问客人怎么称呼?”
一出口就与众不同,池樱不敢小觑,当即打起精神:“我是徐盛的老师池樱,请问婆婆是?”
不等老太太答话,徐盛在旁已经先答了:“池老师,这是我奶奶。”
池樱笑着点头:“徐婆婆好。”
徐婆婆礼貌的笑着点头:“池老师好,池老师请屋里用茶。”
徐婆婆很是客气的弯腰摆手,做出一个标准的请的动作轻池樱进屋。池樱暗暗咋舌,这可真是讲究,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礼仪却还是刻在骨子里。
池樱有点纳罕,这个老太太能撑的如此精神,还能送孙儿上学,想来不是那等孤拐之人。她的这些旧俗礼仪看起来好看,但要说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是一桩封建余孽的罪名盖过来,怎么就不改一改呢?
仿佛看出池樱疑惑,老太太一边请池樱进屋,一边对池樱说道:“老妇的请客进屋也不是人人如此的,但看池老师气质出众,老妇人就难免多了几分礼仪,还请老师勿怪。”
池樱连忙摇头:“不怪,不怪,礼多人不怪,徐婆婆多虑了。”
徐婆婆把池樱迎到堂屋。池樱看着屋里清简破败但隐隐还能看出当年的奢华。别的不说,靠墙的那面残破的大理石炕面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徐婆婆请池樱坐下后,给池樱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池樱微微弯腰接过。这是池樱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在乡村见到真正意义上的茶杯,真茶杯,瓷茶杯,这茶杯虽然有些许破损,但不妨碍它的尊贵,这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瓷器。真正的瓷器,不是这里的乡民用的土窑碗。
池樱叹息的捏着杯子端详了一二,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瓷器,但确确实实是瓷杯,非常精致的瓷杯,釉色清亮,也算是精品之作了。
池樱跟徐婆婆说话,徐盛站在身侧侍立一旁,整个人笔直挺立,小白杨一样,看起来青葱有力。看来,整个徐婆婆平时教导的孩子教导的很好呢。
池樱大是赞叹。喝过几口茶后,慢慢的跟徐婆婆拉开了话头。仿佛是看出了池樱心头的疑惑,徐婆婆很是不避讳的直接说道:“想来池老师是有疑惑的,我们家这院子看起来破败,但还是能看出几分当年的辉煌的。想来池老师是猜出了我们家的境况。我也不避讳,我们家成分就是地主。”
“池老师要是觉得玷污了你,您马上转身出去,老妇人也绝对不会怪你的。”
池樱笑道:“婆婆哪里话,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所有学生对老师都一样,哪里能因为一些我们不能改变的东西而区别对待?说来,我今日登门,别的先不说,却是要先夸一夸婆婆把徐盛教导的不错呢。恕我直言,婆婆能在如斯艰难的局面将徐盛送到初中,实在是让人佩服。”
听得池樱话,徐婆婆眼眸一动,这个池老师竟然也是个文雅会说话的。真是难得,现在登他们门的少有这么客气文雅的,大都是直接大白话教训他们的。看来,今天这谈话恐怕不好敷衍也不能敷衍了。
徐婆婆:“池老师客气了,送孙子上学是我的职责所在,当不得池老师这话。池老师是受过大教育的人,有学识有仁心,多余的客气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池老师鲜有踏足我家门,今日登门,想必必是有缘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