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她担忧的,肚里的孩子是特殊的,外头天是晴朗如云,微开的窗户,清晰看见只有她家下起了绵绵细雨。
陆秋正了正神色:“你怎么发傻起来?快点让大家忽视我们家,省得村里传起我们家的流言蜚语。”
刘醒瞬间卡壳了。
能把她男人弄成这样,陆秋是狡黠地眨了眨眼,腹中的疼痛好似都没啥影响,她神情愉悦道:“呆子,身为枕边人,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能力?除非是不在意,不然丈夫的一切,哪里能够察觉不出来?你以后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我看了都嫌累。”
陆秋的性格是通透而明朗,刘醒隐瞒再好,她还是察觉得到蛛丝马迹。上一辈子,刘醒为了护着二人,已经尽了一切能尽的心力,陆秋从未怪过他隐瞒,倘若不是他凡事留下一道后手,夫妻也不会存活后到这么后面。
陆秋很多的习惯,也是间接地受到他的影响。
陆秋又再道出最令他感到心虚又动容的话:“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能让我们死后还能在一起,不过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当初,我既然出口答应不会先抛下你,那么无论是哪一辈子,我都不会先放下你的手。”
这是生生世世的承诺。
陆秋的性子,最初是善良而阳光的,世界猛然生出的变化,让她见识到远胜于幼时的丑陋。无数次,陆秋是支撑不下去的,好几次不得不夺下他人的性命,陆秋被内心几乎压垮的自责,差点没把她逼到发疯。无情的刽子手,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立马做到,这完全是与她的理念背道而驰。刘醒为了护住近乎颠狂的她,好几次都身入险境,她从未想过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的男人,会流着眼泪抱着她,近乎卑求地只求她再坚持一下。
那一刻,她看着不见光鲜不见亮丽的男人,精致夺目的面容满是流淌的鲜血。里头有他的,还有其它人的,疲备的神态,让他眼楮的红丝是密密麻麻的。
他很累的,但眼神地执拗,依旧充满着对她的执着,明明那时候的她是一个负担啊。
陆秋忽然醒悟过来,这人在世虽然有很多不得已,但也有不得不坚持的理由。
终于,陆秋收起了所有的软弱,筑起了极为坚硬的心墙。
那时候的她,满是愧疚地捧着他的脸,她流下和他一样的眼泪,为了自己愚蠢的一叶障目。
在褪去所有心思的混沌,她以前所未有的清明目光,柔声而慎重地许下诺言:“我会坚持下去的,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也永远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事实上,陆秋也应了她的承诺。
最后一次的围城,那是人类无法抗衡的宿命,刘醒却依然想要专门为她夺出一条生路。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最先考虑的都是她。
陆秋却笑着握住了他的手,甘愿地陪他一起赴死。
陆秋从未讲过,她是为他坚持活在这一个人心沦丧,且没有未来的明天,当他把一切真心捧到她的面前,她的心亦是交付在他的身上。
夫妻二人的感情天秤,真心没有谁重谁轻。
刘醒听出她话里更深层的涵意,喉咙好似瞬间干裂到无法张口,一双灵魂不变的黑眸,深深且执着地注视她,半晌才艰难说道:“……妳不会后悔吧?”
陆秋倒是不满听到这样回答,瞪他一眼:“你觉得我现在有后悔吗?”
刘醒这深沉的男人,少见地露出像是拥有全世界的满足笑容,然而就在他想伸出手时,陆秋却受不了发蠢的男人,气到拧了他一下:“拜托,正经一下,我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你还不赶快解决外头的异样,这里的人可是最迷信的。还有——快去叫产婆啊!”
被妻子带有凶色地砸下一句,刘醒倏地伸回了手,他醒悟过来,面上是猝然一变,极少出现的惊慌情绪,让他心跳如鼓地出屋去喊人。当然,刘醒也没忘了被吩咐,几不可察的眸色变化,让窗外的雨滴眨眼就不见踪迹,彷佛一切只是个人错觉。
刘三婆子正赶着要去收外头的衣服,一抬头发现雨滴没了,连地下也不见潮湿痕迹,老太太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老煳涂了。
不待老婆子多想,老四慌忙的声音倒是传了过来:“娘,我先去请产婆过来,我媳妇要生了,其它的妳就先帮我照顾一下。”
刘三婆子的情绪一起来,嗓门向来是磅礴惊人的:“什么,老四家要生了!”
亲奶的声音太过惊人,屋里的男孩全都冲了出来。
他们正全部聚在一起,听一听省城和县城的差别,大哥幼时看得话本不是白看的,好歹说起经历和见闻,还真的让人百听不厌。
几个兄弟,听得再过瘾,也比不上亲娘生孩子重要。
他们可不像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
女人生产,听说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回。
刘三婆子终究是经验老道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太太这镇山之宝真不是在说假的。
震惊片刻,老人就开始井井有条地指挥:“大孙子,你去烧水;二孙子,你去拿奶先前就收拾好的剪子和棉布;三孙子,就先帮奶奶照顾好小平安。”
刘昱洵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奶,还是让我和二哥换一下,平安堂弟只和我在一起的话,肯定是会哭出来的。”
经过亲娘揉碎的道理,刘昱洵就打算换一个方式,不到四岁的小堂弟,却只记得这是一个可怕的堂哥。刘昱洵成了小平安,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就是还没见到几天面的大哥,都比他还受小堂弟的欢迎。
为此,刘昱砚都不客气地嘲笑:“活该,谁叫你好为人师前,没有考虑一下详细情况。”
刘昱洵是理亏气短,更加郁闷了。
短短几日,刘昱阳也知道家里发生过什么,他怎么觉得只要自己一出门,家里就有精采的状况发生,真正郁闷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吧?
小平安都是亲奶照顾比较多,几乎和亲娘的想法雷同,刘昱阳自己都是亲奶拉拔到八岁,他也不觉得三伯把平安交给亲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他看来,这都是小事一件。
亲娘生产才是大事啊!
当产婆到来的时候,四房一家子的男人和男孩,各个都是紧张兮兮的。刘三婆的虎目一扫,忽然发现没有一个是靠谱中用的,其中还包括最疼爱的大孙子。
强烈对比,刘三婆子没有一刻,感觉到她这老太婆原来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老人最怕就是没人需要,刘三婆子的信心,莫名其妙就大涨起来,她红光满面,精神抖擞,打定主意要帮儿媳妇好好地接生出可爱的娃娃。
产婆当然是老太太接待的,双方都是熟面孔:“老姐姐,恭喜妳又要多出一个孙子来!”
无论怀得是男是女,产婆通篇的好话,都是千篇一律。
省得下一回,人家不找她家来接生。
刘三婆子却不忘提醒道:“已经让大夫事先看过,我儿媳妇怀得是双胎,妹子等一下可不要走太快。”
“两个孩子?那老姐姐可真是有福气的。”产婆微微一愣,不过作为帮过原身接生过的婆子,陆秋不是头一胎,产婆还是有印象的。
既然不是头一胎,双胞胎也是没什么的,产婆立即心下一松地保证:“放心,我是经验老道的,妳家的孩子都是我接生的,哪一次不是顺顺遂遂,平平安安?”
刘三婆子点了点头:“自然,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亲自找妳出马,最近村子里面,可都是妳儿媳妇接生比较多。”
产婆想到刚才到手的丰厚赏钱,她还真没遇到还未接生,就先给她赏钱的人家,一个劲地还提醒她,尽量别让产妇感到疼痛。
刘醒这小伙子,产婆可有印象,前头生三个儿子的时候,也是看得出爱妻的,但这一次可比前几回更会来事。不过,想一想也对,刘家以前可没有分家。产婆的年纪,也就差刘三婆子一岁,接生的人家数不胜数,小伙子的表现,产婆是印象大好。
产婆是怎么看怎么好,刘三婆子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谁叫老太太察觉出儿子想跟进产房的意图。
都当爹的还这么不着调,老太太是冷冷一笑,直接就赏了儿子一个闭门羹。
刘醒:“……”除了媳妇,也就便宜老娘敢对自己这么不客气。
最小的两个孩子,早就被赶进屋子,省得被生产给吓到,这时候也管不了孩子们的纠纷。最大的两个孩子,眼见一盆盆的血水往外拎,他们头一回认清楚生孩子,原来是这么可怕,且不容易的事情。刘昱阳和刘昱砚,已经很少有心惊肉跳的情绪,他们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少见地冒出不少的冷汗。
陆秋肚子里的孩子,算是早生的,双胞胎极少有待足满月,不过好在还有九个月,八个月的名头,毕竟不是很吉利。
老人很信命数,真怕孩子是养不活的,这得多痛心啊。
正如产婆想的,生过孩子的女人,顺产机会极大。
再说了,陆秋不怕疼,又有劲,倘若不是羊水关系,她生孩子的速度,估计能够更快一点。
婴儿的声响,是一前一后,破晓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