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显然是想来他这边摸个底, 求个安心。
邬九转身, 道：“于老师只是按规则进行惩罚, 不会出事。倒是路加那边，既然都到禁区了，那里不能上星网，联网设备都会被收缴，为什么他的家人那么笃定儿子是死了而不是单纯在里面与世无争地混日子？”
学生搔搔脸颊：“好像说是带了一个游戏专用型号的光脑进去，他家很有钱，贿赂了负责人。本来说好是在游戏上和家里人报平安的，但是没人在新手村看到他，连着等了好几天后，他的家人就开始通过其他渠道打听消息了，然后在前几天收到了一张高空卫星照。”
他点了一下手腕上的光脑，一张图片被投影在空中。
一只巨大的星兽卧倒在沙丘上，星核的位置空空如也，看状态已然死去多时。
在星兽的边上，有一个小小的沙包，一只血肉模糊的手露在外面，指节上有光亮的金属光泽。
“路加常用的武器是指虎，平时会用一些指环套在手上找手感。”学生道，“他家里人交代说，这次打造指环的材质比较特殊，能扰乱磁场，躲过检测，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仪在勉强回航后就报废了，所以可以肯定尸体的身份。”
邬九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那只手上。
他看着星兽身上的伤口，指甲死死地抵住掌心，才勉强压住几乎要喷薄出来的紊乱心绪。
那是剑气造成的伤痕。
这世上修苍生道的剑修只他一个，但能使出同样剑意的，还有一个人。
“晓晓。”他的…师妹。
学生听到很轻的一句呢喃，循声看去，发现邬老师的眼眶有点红。
他这才想起邬老师才从主控室回来，恐怕又是不眠不休了很久，忙道：“知道没事我们就安心了。邬老师，您先休息吧，要保重身体啊。”
邬九道：“好，照片麻烦传给我一份，谢谢。”
不是已经讨论完了吗？
学生有些不解，但还是把照片传了过去。
他和室友约了训练，是半路跑过来的，眼下打探完消息，转身要走。
邬九叫住他：“你刚才说的游戏，是叫什么？”
学生道：“就是新出的那个全息游戏《神座》，之前校长不是还弄来一批让参加联赛的人进去吗。哦对，瞧我这记性，邬老师当时还在主控室。”
说起最近流行的游戏，他说起话来放飞不少：“虽然新手进去就是又菜又爱玩，但是这个游戏的各种设定真的很有趣，而且游戏里做出来的食物很好吃，口感比培育园出来的食材更好，老师要是感兴趣的话一定要去里面吃东西。”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捂住嘴，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邬九眼底泛起笑意：“没事，老师不会告状的。既然游戏里有好吃的，那下次就多吃一点。”
学生这才恢复叽叽喳喳的模样：“那可不，游戏里吃进去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吃多少都不怕！”他很快又萎靡下来，“就是内测服已经关了，下次开服是公测，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邬九耐心地听着学生的小抱怨，从里面筛选出想要的信息，直到对方意识到似乎耽误了太长时间，才好脾气地笑笑，将学生送到门口。
门开的瞬间，正好对上要敲门的另外三个学生。
邬九的心情有点低落。
楚浅看着邬老师闷不吭声地走去倒饮料，小声道：“邬老师好像又没找到人。”
明明有消息了。
邬九在心里反驳，但想到师妹眼下的境遇，一颗心又好像被泡在汤药中，又苦又涩。
师妹被实验室送到禁区时年纪尚小，神魂也不太稳定，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摸爬滚打着长大，想来也不会轻松。
从前遇上妖兽，她都是能偷懒就偷懒，眼下却要和那么多星兽搏斗，只为了保住一条命。
即便知道师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在某些地方比他这个师兄强上许多，但他始终被这样愧疚、担忧、心疼的情绪缠绕着。
如果当时被抛弃的是我就好了。
他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虚空处，怔怔地倾斜着瓶身。
“邬老师——都洒出来了。”楚浅看得有点着急。
那是新出的功能型饮料，供给很少，很贵的！
她喝不到不要紧，别浪费啊！
夜月点开光脑，将游戏里录到的全息影像放出来：“邬老师，这是我们在游戏里遇到的一个NPC——”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邬九就已经冲了过来。
“在哪里遇到的？叫什么名字？她有说什么吗？”
一连串的问题好像不需要思考一般，噼里啪啦地砸了出来。
青年眼尾染着薄红，像是一尾艳丽的鲤，搅动眸底的波光，从前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眼睛是废寝忘食看监控找人的缘故，夜月却觉得…邬老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他将这样不可思议的猜想抛出脑海，定定神，答道：“在精灵之森，这是个小精灵，刚开头就给了我们奖励很丰厚的任务。名字是破晓。她除了有关任务的对话外，很少和我们对话。”他一顿，“不过她很喜欢楚浅。”
楚浅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但还是点点头：“小精灵人很好，不过我总觉得她在透过我们看着什么人。”
她是指挥，在这方面有很强的洞察力。
邬九一怔，片刻后，他露出一个苦笑：“是她的性子。”
夜月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二，看到邬九的样子，心下了然：“小精灵不是NPC，是邬老师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吗？”
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了外面的那场闹剧，很轻松地串联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联赛上杀死队友、被判流放禁区的路加家里有背景，贿赂负责人后将游戏专用型光脑带入禁区，本意是想在游戏内联系家人，却没想到，还没等到绑定设备，自己就葬身星兽腹中。
邬老师一直在找的女孩子在禁区里生活，偶然捡到还没有绑定主人的光脑，进入游戏中，成了小精灵破晓。
或许是谨慎使然，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玩家身份，而是以NPC的身份和他们相处。
正因为同样是玩家，所以她的态度很和善。
“说起来，之前作为奖励的物品，小精灵从来都没有亲手交到我们手上过，都是她哥哥代为转交的。”楚浅若有所思。
夜月道：“禁区不能上星网，在不知道外界情况的前提下，避免和普通玩家接触是很正确的选择。”
不然相处的过程中露出破绽，那才是大事不妙。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邬九已经把星网上相关的消息大致浏览了一遍。
他抬起头：“学校里还有游戏专用型号的光脑吗？”
艾力被夜月用胳膊肘怼了一下，从神游状态中脱离，张口就答：“仓库里已经没有了，不过在中央广场那边有一个专营店，现在去排队的话应该能买上。”
他平时就爱在仓库里淘换点东西，对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邬九点头，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磁卡：“重力训练室的副卡，用完之后记得把东西归位。”
楚浅率先接过：“谢谢邬老师！”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老师专用的训练室，能调的场景和上限更高。
邬九点头：“好好练，联赛加油。”
夜月看出来邬老师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说话上了，给楚浅使了个眼色。
楚浅心领神会，火速道别，跟在夜月身后，拉着又开始走神的艾力准备离开。
她犹豫片刻，在出门前，把头探了回来：“破晓说她准备出门游历，这段时间我们也没在精灵之森看到她，邬老师你要是想找人的话，我们帮你问问其他精灵，到时候通讯告诉你。”
门被轻轻带上。
邬九耳力很好，能听见外面简短的对话：
“那些精灵很看重破晓，问出行踪恐怕不太容易。”
“我们这两天多学几道肉菜，我觉得雨很好说话的。”
“唉，也行，小浅问话的时候记得小心一点。”
“我又不是老大啦！”
话题终结在一声清脆的暴栗中。
这样热热闹闹的相处方式，难怪师妹会格外喜欢他们。
曾经在灵山宗时…他们也是这样相处的。
邬九想要叹息，又觉得自己的境况要好上太多太多，再表现出一副忧伤的模样，实在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师妹。
他在光脑上教务系统，写了个请假条后，便匆匆出了门。
中央广场人满为患，专营店前排起一队队长龙，邬九挑了个相对较少的队伍，站在队尾。
“哥哥，其实不用陪我过来的，本来今天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说话的女孩生得十分美貌，坐在特制的轮椅上，乌黑的眼眸中仿佛笼了一层薄雾，有些无神。
邬九很少在外面看到乌发黑眼的人，只消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基因崩溃的患者。
目盲、无味、痛觉迟钝、丧失行走能力。
不过被照顾得很好。
邬九朝她的哥哥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个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青年，身量修长，手上有一层薄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