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州的雪时下时停,一转眼便是新年的年关。
唐桁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梁淇的死正如裴云潇的预测,在吴州城没有翻起哪怕一丁点的风浪。
只是梁泽看裴云潇的目光,愈发的怨毒起来。
腊月二十九,书院组织起新年不回家的学子们在一起置办年货,打扫庭院和书橱。
裴云潇、唐桁和韩少祯过年都不回乡,因着三人人缘极好,书院里的同学就都跑到三人的院子里聚会,热闹得不得了。
“小公子。”
裴云潇正和韩少祯两人琢磨着写对联的事,被从外面进来的锦年打断。
“怎么了?”裴云潇见锦年神色凝重,直觉有了大事。
锦年凑近裴云潇耳边,低声道:“蒋颐谦的事,办妥了。”
裴云潇倏地抬头,随即眼中迸出狂喜:“做得好!来的太是时候了!走,去见院首!”
两人说着就要出门,韩少祯一脸疑惑地喊道:“诶?小七,你要去哪儿啊?还没写完呢?”
裴云潇在门口转身,笑得意气飞扬:“你自己写吧。我要去导一出大戏,到时候,请五哥好好欣赏!”
裴云潇带着锦年来到郑院首屋中,说明了来意。
郑伯焉也是又惊又喜,忙让人去请仲慜,四人进屋密谈。
“院首,仲先生,如今锦年手里握着的,是蒋颐谦全部杀人犯罪的证据,学生愿意担任状师,到公堂替先生喊冤。”裴云潇说道。
“但却有一事,学生不知先生愿不愿意……”
“你直说。”仲慜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裴云潇顿了顿:“先生若是亲自状告蒋颐谦,需得恢复真身,以蒋颐谦发妻之名上公堂。若是以蒋颐谦妻弟之名……”
“你不用说了,我愿意!”仲憃脸色一正。
“可如果这样,先生就不能在江东书院继续执教了。”裴云潇也觉得两下为难。
报仇,仲慜好不容易找到的事业付诸东流;不报,血海深仇又怎么能忍?
说到底,还是这个世界对女子太不公平!
此事之后,仲慜便会成为众人的谈资。哪怕是怜悯,同情,想必也不是仲慜想要的。
“天下之大,总有我栖身立足之处。”仲慜随意一笑:“逸飞,相信我,等大仇得报,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裴云潇感触极深,重重点头:“好,学生一定与先生,同心戮力!”
“院首,学生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郑伯焉奇怪道。
裴云潇沉吟片刻:“学生此番,并不打算将此事仅止步于蒋颐谦,所以,希望能得到院首的支持。”
“我的支持?”郑伯焉更奇怪了。
“是,不仅是您,学生还打算去求老师。”
郑伯焉双眼划过疑虑,探究地看向裴云潇:“你要干什么?”
裴云潇丝毫没有一点点退意,坚定道:“吴州百姓,苦梁、王二府久矣,学生不能坐视不理!”
“你……”郑伯焉想要说什么,却又犹豫着没说。
听到裴云潇这话,郑伯焉的第一反应确实以为她是为了裴氏争权夺利。可想到自己与宋珏私下对裴云潇的观察与评断,又觉得不该是这样。
“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郑伯焉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裴云潇轻轻一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如此为祸朝纲的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第50章 没落前夜
郑伯焉与仲憃俱是一震。
“这句话……只有你裴逸飞说, 我才会信。”郑伯焉喃喃道。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祸乱天下的根源,除了蛀虫, 还有豺狼虎豹, 你又当如何?”
裴云潇立刻懂了郑伯焉的意思。如果梁、王两家是蛀虫,裴家、赵家、何家未尝不会成为豺狼虎豹。
“学生自当一视同仁!”裴云潇斩钉截铁:“只不过,蛀虫势微, 危害一方,虎豹势大, 根基已成。”
“清除蛀虫, 可一蹴而就;诛杀虎豹,当徐徐图之。”
郑伯焉终于点点头, 叹道:“不愧是‘大器之子’。说吧, 要我做什么?”
裴云潇起身抱拳, 微笑道:“学生只需要院首的一张纸, 一杆笔而已。”
离开郑伯焉的住处, 裴云潇的脚步都轻快起来。
“锦年, 明天是除夕,把手上的消息散出去, 先让王府那边有个准备。”裴云潇一脸笑意:“等到大年初一,咱们就上公堂!”
“这下, 能过个好年了!”
锦年低头暗笑,怕是梁、王二府, 这年可是没法过了!
回到院中,韩少祯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桌上扔着写了一半的对联。
裴云潇刚进屋,唐桁后脚就也进来了。
“潇弟!我有事与你说!”
“兄长, 我有事要与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
“那潇弟先说。”唐桁谦让道。
裴云潇也不与他过多客气,便将自己计划收拾蒋颐谦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已命锦年先向王府递信儿了,到时候,他们为求自保,一准儿会选择抛弃蒋颐谦,绝对想不到,我还有后招在等着他们呢!”
“潇弟计划周全,可有我要帮忙的?”唐桁询问道。
“那倒没有,就是想请兄长看这一出好戏。”裴云潇心情很是舒畅。
唐桁目露迟疑,有些歉疚:“我正要与潇弟商量一事。”
说着,唐桁拿出手中的书卷:
“江东这些年的土地收成,都并不算好,稍有不测,便是颗粒无收。更别说还有那些世族侵占良田,垄断水源了。”
“这几日我在书院藏书阁看书,偶然发现了这本《九州奇志》,其中记载,东南之地有一种农作物名为番薯,无地不宜,产量极高,食用之法众多,可救饥荒。”
“我想,趁着年关,书院无课,便到东南郡走一趟,带回这番薯在吴州试种。若能成功,吴州连年饥荒或许可解。”
裴云潇接过那本《九州奇志》,随意翻看,果然见到书中记有番薯之事,还画有图样。
她心中暗自想笑。唐桁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早已知道他的秘密。
哪里来的什么《九州奇志》,这不过就是唐桁在脑中数据库里发现的罢了。
可为了取信于人,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不起疑,真难为唐桁还特意写出了这一本书册,竟还找人专门作了旧。
裴云潇真想让唐桁以后不用这么麻烦,直说就行。反正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全力支持的。
“兄长一定要这时去吗?不能再等等?”
她是想随他一起走的,可偏偏蒋颐谦和梁、王二府之事已箭在弦上。
“现在去,便能赶在春种时回来。潇弟还是当以吴州之事为重。”唐桁劝道。
“好吧。那兄长何时出发?”
“大年初一,一早就走。”
裴云潇更觉失落:“大年初一我要上公堂,恐怕不能相送兄长了,便提前祝兄长一路顺风,务必保重!”
除夕夜,王府。
正堂中坐满了王家嫡支的宗老长辈,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哭哭啼啼,一边偷眼瞧着座中的老夫人。
堂中跪着一个青衫男子,正是蒋颐谦。
“堂姑祖母,您可一定得给我做主啊!我嫁给这姓蒋的三年,替他们蒋家生儿育女,可到头来,他就是这么待我的!”哭泣的正是蒋颐谦现在的夫人,王家的旁支庶女,王氏。
王家老夫人被她哭得头疼,王家大老爷又在京城做官,她只得给二老爷使眼色,让他主理此事。
“蒋颐谦,你好大的胆子!”王二老爷一拍桌子。
按理说,一个旁支庶女的婚事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都是他们旁支自己的事。
何况嫁的是个一穷二白,只有一张脸的穷小子,他犯不着如何。
可蒋颐谦犯得错有些过分了,更重要的是此事已传遍吴州,他们王家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脸的。
“你明明在会县早有妻室,却贪图功名,发妻刚死,就来骗婚我们王家,真当我们王家可欺不成?”
“这也倒罢了,你居然还敢在外置养外室,还到那个、那个什么枣子庄去女票.宿.暗.女昌,丢尽了读书人的脸!蒋颐谦,你还有何话说?”
关于枣子庄,王二老爷也是知道的。更知道族中不少年轻的、年老的人都去过,左不过玩儿个新鲜。
他自己是嫌农女粗鄙,不及秋明湖旁青楼里的歌姬解语动人,这才从未去过。这时他训斥起蒋颐谦,倒更有了些底气。
蒋颐谦跪在地上,也是懊恼不已。暗恨不知是谁将他的这些旧事捅出,给他招来麻烦。
他三年考不□□名已经被妻子王氏极为厌恶嫌弃了,可他必须得攀着王家,不然连在书院教书的职位也都得丢了。
想着,蒋颐谦立刻伏地,又是磕头,又是痛苦,甚至还自扇起了耳光,直哭自己被人撺掇,一时鬼迷心窍,后悔不已。
王二老爷见差不多了,又给自己的母亲递了眼色。
王家老夫人这才清了清嗓子,朝王氏说:“侄孙女啊,你瞧瞧,他也知道错了。夫妻之间,难免有些磕磕拌拌,这女婿当初是你自己拼了命要选的,如今又闹这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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