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姑娘有着一双非常聪明的眼睛,虽然年纪还很小,开口次数也不多,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感觉非常厉害,于是不太喜欢动脑子却又偏偏是智性恋的扎克雷,便难以控制地被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吸引,恨不得天天跟在她的身后,但可惜的是,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些怕他。
是因为他看起来很凶吗?
那好吧,以后他会学着多笑一笑的……嗯,当然,他肯定会笑得很好看,比大哥好看!
……
八岁时,长年冰天雪地的佛南州,难得迎来了一次柔和春天,也让前半生从未见过鲜花的扎克雷一眼看中了田野间那朵秀丽的蓝色野花。
他觉得这朵小花跟那个小姑娘很相配,都是看起来非常柔弱,但却都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
而且,这样漂亮的蓝色,很衬她漂亮的眼睛。
扎克雷小心地摘下这朵小花,藏在衣服里,跑到了安平时会在的地方,兴高采烈地想要给安看看这一抹难得一见的春天,但还没等他找到那个小姑娘,妹妹就一把抓住他,将他拉到角落。
“嘘!别出声!”妹妹狡猾笑着,指着并肩坐在断墙上的两个安,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扎克雷,你看,你看他们——那是不是妈妈说过的‘喜欢’?他们以后会结婚吗?我们以后会一直都在一起吗?”
扎克雷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蓝色花朵。
他知道自己该将它丢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小心地将它藏在怀中。
……
也正是在这一年,佛南州发生了巨变。
那个收留了无数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流浪者的贫民窟,要被市政府下令铲除了,而原因则是可笑的“影响市容”。
当扎克雷和贫民窟的伙伴们被当做货物抓上车时,他心中对这一切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明明大家都是人,明明大家都有喜怒哀乐、会哭会笑,除了身份之别以外,大家到底还有什么不同?
难道就因为他们生来活在淤泥里,他们就活该被人践踏吗?
于是当运送劳工的黑商队被卷入领主围剿叛军的炮火时,扎克雷毫不犹豫地撞开牢笼,选择了逃跑,然而在逃跑的方向,扎克雷和大哥安却发生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分歧。
“我们要分头跑,这样逃脱的机会才更大。”
大哥抓着他的手,严厉斥责:“别胡说,我们才多大,逃跑又能跑多远?不如干脆留在原地躲起来,等这一切结束。”
“等?等它们结束?然后呢?再被当作货物卖给另一拨人吗?!”扎克雷尖锐反问。
大哥缓缓摇头:“总会有办法的,扎克雷。不要冲动,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扎克雷沉默片刻,同样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
“有些时候……如果没办法开心地活,那不如畅快地死。”
丢下这句话,扎克雷不顾身后大哥的紧张呼唤,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不知道自己跑向的是未来还是死亡,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就在自己决定为了自己奔跑的这一刻,他感到非常畅快。
就像是飞鸟一样自由。
……
后来,他们兄弟到底是从这场灾难中逃脱了。
从灵魂感应中得知,大哥被一个有些奇怪的生命教会的使徒收留,改名安东尼奥,很可能成为对方的养子。
扎克雷松了口气,为大哥感到开心。
于是当大哥问起他的近况的时候,他撒了谎。
“我很好。”他这样说,“就像大哥你那样,有一个好心的先生收留了我。”事实上,是他闯入了盗贼与劫匪的密谋现场,被捆起来当作备用粮丢进地窖,“好心的先生条件不太好,”地窖的环境很不好,没有吃的,更没有厕所,周围弥漫着难闻的气味,甚至还有几个同样的“备用粮”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但没关系,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他握紧拳头,再展开时,手上就出现了薄薄的冰刃。他用这把冰刃偷偷割断绳索,后又在那匪徒进入地窖,提着备用粮的脚准备拖出去煮了时,从后突袭,割断了对方的脖子。
昏暗的地窖和刺鼻的腥臭中,扎克雷回头看向这几个备用粮。
“喂,你们难道就想这样等死吗?”
扎克雷沾满鲜血的脸上向他们露出笑容。
“既然大家左右都是活不下去的人,那不如跟我挣扎一下,怎么样?这世上,哪里有别人吃我们,我们就要安心等死的道理?”
这一刻,备用粮们的眼中染上了一丝光彩,如同在这一刻重新成为了人。
……
十四岁这一年,扎克雷受到了妹妹莫妮卡死亡的噩耗。
他们的小妹莫妮卡,因为某个使徒意外觉醒了灵魂上的能力,对她进行了一场灵魂上的扰动,从而导致本就不够强壮的她走向死亡。而更令他震惊的是,做下这件事的人,正是曾经那个聪明的蓝眼睛姑娘,现在的安洁莉卡。
扎克雷对这件事有些难以接受。
虽然他知道莫妮卡没有责怪安洁莉卡,但他只是……只是难以接受。
于是他不再去想这件事,烦恼地混入了最近的城镇,并成为了一小片区域的孩子王,之后又顺理成章地加入最近的起义军,开启了为起义军收集情报、埋伏反击、谎话连篇的人生。
而等他回过神后,他已经到了十五岁。
这时的他,已经很少感应到大哥安东尼奥那边的情况了。
根据不多的灵魂消息,扎克雷只知道安东尼奥有个严厉到几乎吓人的养父,平时也十分忙碌。但还好,一年前安东尼奥就已经成功继承了爵位,今年正准备加入王国军,挣到足够的军功后,就申请调职到王国内最荣耀的地方——王室近卫团。
扎克雷感到有些不舒服。
他以为这是源于对兄长的嫉妒,他嫉妒大哥能够一步步踏上青云之路,可自己却依然在淤泥中打滚。
但当他易地而处,将那个即将加入王国军、加入近卫团的人换成自己后,他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厌恶。
甚至是憎恨。
他憎恨着掌控这个国度的人,憎恨着那些踩着底层人们血肉登上光洁台阶的“大人物”们,他心中的憎恨与愤怒是如此强烈,以致于他对在王国军中汲汲营营的大哥都感到了些许失望和背叛。
但他很快劝慰自己,告诉自己这不是大哥的错,而是当年两人不同的选择,才导致了这样阴差阳错的后果,他不该为此就疏远自己的大哥,这是不对的。
虽然两人身处不同的阵营,但他们依然是兄弟啊!
“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他们起义军虽然在东境线这边反抗这里的领主,但王国军不归领主管,一般也不会插手领主的私事,所以他们不一定有敌对的机会,不是吗?
扎克雷十分乐观,并在十六岁这一年出于隐晦的愧疚心态来到王都,想要跟久别的兄弟安东尼奥好好叙个旧。
但就是这一年,他得知了一个惊人真相——
原来,他们兄妹的身份并非普通的东奥雷王国的流民,也根本不是他之前以为的“北国雇佣军路过王国时跟人春风一度后留下的历史问题”,甚至他们都不是东奥雷王国的人。他们是来自北国科郡群林,一个信奉智慧与知识女神的国度,迦利亚王国的王室。
然而三十多年前,生命之主向智慧与知识女神发动神战,于是人间的生命教会也向智慧与知识女神的教会发动圣战,结果就是生命之主将智慧与知识女神收作从神,生命教会则将智慧教会摧枯拉朽地毁灭了。
迦利亚王国如东奥雷王国一样,教国一体,当教会不存在后,国家自然也不存在了,于是曾经的王室也流落民间,三兄妹的母亲,一位曾经的公主,也在阴差阳错下来到了敌国境内,隐姓埋名又神态狼狈地度过了她的短暂人生。
如果说这样的事还只是令扎克雷感到震惊,那么接下来他了解到的事,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因为安东尼奥竟赫然表示,他要为此向东奥雷王国王室与生命教会复仇,为此,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向胡克二世效忠。
“你疯了?!”扎克雷脱口而出,“你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吗?!”
胡克二世,神眷帝王,唯一一个打破早死诅咒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从统治王国多年的教会手中虎口夺食,将被分给神权的王权一点点夺回的男人。
在新党也就是保皇党们的眼中,胡克二世简直就是天赐帝王,是他们能够挤开神权大展手脚的绝佳机会,也可能是唯一机会。
可在扎克雷眼中,他却知道这个国王绝不简单!
“我知道。”安东尼奥平静地说出了扎克雷认为极可怕的话,“胡克二世陛下是邪神教会的使徒,不,甚至不止是使徒,而是圣徒——陛下与生命教会的圣殿只有一宫的距离,甚至生命圣主的神像就高悬在他头上,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发觉陛下的身份。能做到的这一点的,恐怕只有圣徒,而且是能力十分强大的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