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觉得人命值得郑重对待的同时又认为这些人的性命并不重要?
奇怪的差异感与恍惚感在这一刻摄住了她的心神, 但伊莲娜很快回过神来, 指出了赫西夫人话语中的逻辑谬误。
“赫西夫人,在进行自辩前我必须要提前申明, 用意味不明指向模糊的话语去陷害一位无辜者,是非常下作且极不怀好意的行为, 你的这番话简直令整个莫城领都因你而蒙羞, 更何况是伯纳德家族!”
“你——”赫西夫人脸色剧变, 瞪视伊莲娜的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
但伊莲娜毫不理会,继续说了下去:“所以, 如果在我进行自辩完后你却无法对我的质疑正确回答, 那我有理由怀疑试图将罪名丢给我的你, 才是那个真正了解内情了解敌人的内鬼!”
不等赫西夫人回答,伊莲娜自顾自加快了语速:“首先,你刚刚其实一共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六年之前,你们上任伯爵的夫人,那位跟我同名甚至长相也十分相似的伊莲娜女士,有着可怕的能力,能够令所有冒犯她的人在三天内全身骨骼扭曲死亡,如同遭遇诅咒。但是这里需要点明的是,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十分可怕,但说到底只是你们口中的传闻,具体事件的真相你们其实并不清楚,并且也没有任何证据,对这起事件的解释很有可能只是牵强附会,甚至以讹传讹。
“而第二件事就更有意思了,因为你清楚的表达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以及管家卡尔斯,你们两人对上一任伯爵夫人有着非常深的成见。管家卡尔斯在见到我的脸后就对我态度大变,而在听到我名为伊莲娜后更是试图诬陷我这个无辜者,试图将我送进监狱;而你也非常有趣,你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对我表露不敬,但当袭击事件发生后,你的第一反应却是将牵强附会的罪名套到根本不可能跳出来反驳你的前任伯爵夫人的头上,并且试图将我指为前任伯爵夫人,最好是令我直接背负其杀害邓莫尔司祭的罪名,被押入监狱……”
伊莲娜发出了一声不屑嗤笑:“赫西夫人,你知道你这样会令我想到什么吗?”她顿了顿,道,“你会让我以为你其实早就知道凶手的身份,但为了包庇这个凶手,你迅速决定将所有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推到我这个有着你讨厌的名字、讨厌的脸的女人头上。”
“胡言乱语!”赫西夫人面色大变,高声驳斥,“我只不过是说出我知道的事而已,女士你为何就这样长篇大论、对我咄咄逼人?难道我刚刚的话真的踩到了你的痛脚,说出了你意图掩饰的真相吗?否则你为何这样诬陷我这样一个年迈的、忠心耿耿的老仆?!”
伊莲娜冷笑一声:“那好,既然你将自己说得如此无辜,那就来让我问你两个问题吧!第一个问题是——赫西夫人,你为什么会认为诅咒死亡是上一任伯爵夫人带来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赫西夫人反问:“我们莫城领在她到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可怕的死亡,但继她到来之后就出现了,并且每一个死亡的人都曾经冒犯过她,所以除了她带来的诅咒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解释吗?”
伊莲娜“哦”了一声,突然随手指了一个男仆:“这位先生,请问你见过之前的伯爵夫人吗?”
男仆一呆,有些吓住了,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连忙回神,有些结巴道:“没……没有,女士,我从没见过那位夫人。”
“为什么没见过?”伊莲娜追问。
男仆有些紧张,目光游移间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在两位身份高贵的王子的目光逼迫下,他硬着头皮,说道:“因为……因为当年的夫人很少出门,甚至我都没有见她出过房间。夫人平日的三餐,也都是由管家卡尔斯和赫西夫人送去的,像我们这样等级的仆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见到夫人。”
赫西夫人立即抬高了音调:“但夫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夫人的!更不是一开始就拒绝与外人的见面的!在成为伯爵夫人之前,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们都以为她只是被老主人从小镇上带回来的野女人,所以大家都看不起她,都冒犯过她,于是他们都死去了!
“如今出现在城堡内的仆人们,大多没有经过当年的可怕事件,他们不清楚当年内情也是情有可原,但我们对夫人的恐惧厌恶更是情有可原!就连老主人赫伯特伯爵大人,也都是因为夫人做出了这样残忍可怕的举动,这才将她幽禁在地下的卧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大人们,你们真知灼见、目光如炬,请一定要相信这一切绝非是我在胡言乱语!”
伊莲娜几乎瞬间就断定赫西夫人在撒谎。
至少其中有大部分是谎言。
伊莲娜冷笑一声:“赫西夫人,照你这样说,管家卡尔斯难道就从没有冒犯过伯爵夫人吗?不,为了避免一些难堪的结果,赫西夫人请你先不要回答我——各位先生,此刻我想先请你们仔细回想一下管家卡尔斯见到我的脸后对我的态度,以及在树林中听到我的名字后对我的态度。请你们仔细思考,就连面对一个同名之人都如此疾言厉色的管家卡尔斯,他当年在对待那位他所认为的孤女时,难道就真的从未有过冒犯吗?”
伊莲娜目光在四周扫过一圈,知道大家心里都有了答案,于是她继续说道:“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管家卡尔斯必然曾对那位伯爵夫人不敬,甚至就连赫西夫人你,还有这位女仆玛丽安,或许都曾经对你们认为的孤女嗤之以鼻。
“那么,当这样的前提建立后,请大家再一次思考——如果赫西夫人没有撒谎,如果那位伯爵夫人真的是个可怕的邪恶之辈、拥有不可思议的诅咒的力量,那么为什么管家卡尔斯、赫西夫人,以及玛丽安女士三人,却都能够活到现在?为什么那些冒犯伯爵夫人的人理所当然地死在了伯爵夫人的诅咒下,而你们冒犯过伯爵夫人却可以安然无恙?你们与他们有什么区别?赫西夫人,请就这个问题给我一个合理的回答!”
这一刻,不但赫西夫人瞠目结舌,就连周围的人们也是哑口无言。
虽然大家早就在白天时就见识过伊莲娜的口才,但比起白天来说,如今的伊莲娜的表情更是凛然,那滔滔不绝又咄咄逼人的驳斥,就如同子弹一样轻易击穿了众人的心防,将众人的怀疑步步削弱,直至消失。
——不说别的,有哪家的嫌疑犯能像伊莲娜这样摆事实讲道理甚至还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的?
甚至认真来说,此刻的伊莲娜比起嫌疑犯来说,更像是正义凛然的审判长,而她对面的赫西夫人正是被审判的罪恶之徒,至于在场的众人,则是被迫围观、想走又不能走的无辜群众,唯恐稍稍露出破绽,就会被伊莲娜审判长毫不留情地砍下脑袋。
想到这里,在场的众位男士都忍不住心中莫名发虚。
场内,伊莲娜目光紧迫,逼视着赫西夫人,见赫西夫人说不出话来,顿时再度发出一声冷笑:“答不上来是吗?也对,当然如此,因为你们本就是因为心中成见,看不起那位伯爵夫人,这才将当年的那场死亡牵强附会、诬陷在伯爵夫人的头上,甚至散播可怕的流言,试图以此将她赶走,但你们没有成功。
“而如今,你见到邓莫尔司祭的死亡,不但不为他的逝世感到悲伤,甚至心生邪念,再一次翻出了多年前的谣言,并试图将它化作真实、套在我的头上,好令我成为这起事件的真凶?请容我提醒你一下,赫西夫人,你之前说过,冒犯伯爵夫人的人都会在三天内死亡,可一来,我与邓莫尔司祭几乎没有说过话,更谈不上谁冒犯谁,二来,邓莫尔司祭并不是‘三天内’死亡的,而是死在了与我见面的当天晚上。
“那么,当这一切前情知悉后,赫西夫人,现在请你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翻出多年前的这个谣言,并且意图将大家的目光引到我的身上、让大家以为我就是曾经的那位伯爵夫人,甚至是真正杀害邓莫尔司祭的凶手?你对这起可怕的谋害事件,是否知道什么别的内情?”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赫西夫人。
赫西夫人怎么都没想到,伊莲娜竟能在短短数分钟内就将自己的身份从嫌疑犯变成了被污蔑的受害者,接着又变成了观察敏锐的调查员,最后甚至反客为主,变成了洞若观火、手持裁决罪恶的天平的审判长!
而赫西夫人自己,则从知情人的身份急转直下,成为了那个为了包庇凶手不惜恶意引导众人、意图陷害伊莲娜的可怕之人!
赫西夫人一时间脸色明明暗暗,难看极了。
而更不利的是,在场众人显然都认为伊莲娜的话语更具备说服力,王子朱尔斯的话语紧随其后,那一贯亲切的神态也变得威严起来,冷肃道:“赫西夫人,就如同伊莲娜女士所说——对于当年事件的真相,以及你将这件事引至伊莲娜女士身上的心态和真正目的,请你向大家好好解释一下。如果可以,我们并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赫西夫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赫西夫人当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