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她既然已经将要逍遥游,自然或许可以一窥。
于是天地在她眼中,变成了无数道线条。
那雷果真竟然是从人间界劈落而下,入海而过,最后再劈落在她身上的。
天海既然是妖灵海,自然其中妖灵气弥漫,浓重的色泽如同泼墨般涂抹于视线之中,而那惊雷的金紫色竟然并非破开这些泼墨而下。
她与谢君知这样一路在妖域行走,走到无路可走,自然便是字面意义上的无路可走。
她破境之地,是在海天一线之处,落地之处是礁石陆地,但是再向前一步,便是与那天海连成一片的波涛汹涌。
一开始,她并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了。
只见浓重的妖灵气线条于是便宛如在此处做了一个极扁平的椭圆回旋,而惊雷的金紫色线条,就是擦着这线条的回转之处,硬生生地平切下来,再落在她的身上!
妖灵气为何会回旋,为何不能再向外而去?
虞兮枝挥剑再斩断一道惊雷,到底还是猛地张开了神识,向着那回旋之处探去。
惊雷似有所觉,仿佛想要阻止她的这种窥探,然而神识蔓延如梭,而虞兮枝斩那惊雷的剑分明比她撑开的神识还要更快!
下一刻,她的神识终于触碰到了那处奇特的折角。
妖灵海浩浩荡荡扫过,如瀑布冲刷崖壁,日积月累,折角之处自然平顺圆滑无比,可她的神识,却倏而被什么挡住了。
如此厚重的妖灵海与妖灵气无法阻挡她的神识,惊雷无法拦住她的神识,她已经无限逼近逍遥游,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挡住她的神识?
她凝神再试,然而那处圆滑却仿佛真正浑然,又一如不可突破的世界尽头,不为所动。
所以……她究竟触碰到了什么?
……
等到如此不舍昼夜般绵延了许久的雷劫终于散去时,虞兮枝长发微湿,终于从那海中走了出来。
风吹过她微湿的长发,几乎顷刻间便洗去了上面的水渍,她因为水意而微垂的衣袖也重新回归轻盈。
落地之时,虞兮枝已是逍遥游入神境。
橘二感受着虞兮枝身上与自己已经所差无几的气势,有些失落地想,这下她怕是不需要自己保护了。
念头才落,橘二又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来也没做过什么保护人的事,猫饭丸子倒是吃了不少。
橘二有些心虚,又有些担心逍遥游的虞兮枝会不会不给自己做猫饭丸子了,不由得直起身来,到虞兮枝腿边,一如既往地蹭了蹭她,在她脚边蹭了些许猫毛在上面看,这才少许放下心来。
谢君知依然坐在那块礁石上,他分明只是坐在这里看虞兮枝渡劫,眉宇间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疲惫。
世间灵气本就有限,无论是人类所能吸纳的灵气,还是妖族所需要的妖灵气,总是有个上限,所以修行本就是与天争,也是与同类相争。
他早已站在了这样相争的顶端,因而世间每多一个逍遥游,他的生存空间便会被再压缩几分,自然会觉得有些疲累。
看到如此乘风御剑而来的虞兮枝,他也不站起身来,只冲她微微一笑:“你看到了吗?”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尾,虞兮枝却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显然是猜到她一定会开灵视,再去看到那些回转奇特的线条。
她眉头微蹙,应道:“看到了。”
她看到了很多,也猜到了许多。
她看到了那天雷分明没有真正入海,而是切着那天海而过,从她神识所探得的仿佛须臾般的圆滑处瞬息而过,所以才能经过如此长的距离还能威势不改,而那海……
虞兮枝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假设:“我之前一直以为,天海便如同镜子,妖域或许是某位先贤大能的通天手段所创的小世界,如此如镜像般留于海底。可如今看来,好似并非如此。”
她的眉头深深皱起,显然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整个渊沉大陆是被某种力量,折叠了起来吗?”
第207章 “但我有你的十里孤林,你有我的烟霄。”
虞兮枝的声音并不大, 一字一句吐出来近乎轻声细气,但她却觉得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险些跌坐在地上, 还是谢君知一把扶住了她,这才堪堪站稳。
虞兮枝还在想, 自己不过说了几个字,怎么会有这种近乎脱力的虚弱感?
疑问尚未出口, 天色却倏而转暗。
她雷劫已过,妖域虽然没有所谓天光,但如此阴霾散去后, 自然也有薄光散落, 而海涛嶙嶙,再给这薄光镀上一层摇摆影子,便仿若树影婆娑。
而现在, 婆娑遇霾,海涛重暗, 空中竟然好似又有轰鸣重新聚集。
劫雷是金紫,此刻空中涌动的, 却竟然是仿若盛怒的深红!
虞兮枝有些骇然地看着高空之中, 心中电光石火间, 却也有些了然和怔忡。
自己方才所说的那句话虽然简单,不过寥寥数语,却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便是自己窥伺天机,再道破了天机。
大陆真的被折叠了起来。
妖域与人间界本在同一个平面上, 便仿若一张平整的纸,可突然有一天, 某种力量硬生生地将这张纸弯曲,再对折成了两半,从而割裂出了人间界与妖域。
她所觉不可思议,甚至不可理喻之事,竟然便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窥伺天机都会多多少少遭到反噬,想来她此时还毫发无损,当是那万妖朝拜而来的威望替她将反噬硬生生挡了下来。
至于道破,后果自然比只看不说要严重许多。
虞兮枝刚刚渡劫入逍遥游,又强出神识,窥得天机,气息本就有些不稳,可便是如此,又哪里有任凭那雷劈在自己身上的道理?
“天机就在那里,你却不准人看,不准人说,真是好生霸道。”虞兮枝嗤笑一声,提起一口气,竟是想要提剑再迎。
谢君知却按住了她。
他终于从礁石上站了起来,再向着虞兮枝伸出一只手。
虞兮枝微微一愣,就要抬手去取自己的十里孤林发簪。
“可能借你的剑一用?”谢君知看着天,却显然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动作。
他的剑在虞兮枝发间,既然是给了她,便算是她的,所以他要用剑时,便问她来借一剑。
虞兮枝顿住动作,抿嘴一笑,烟霄本就还未归鞘,她就这样倒转剑柄,放进了谢君知手里。
谢君知却没有仅仅抓住剑,而是顺势连带着握住了她的手。
“你道破天意,天自然想要罚你。”谢君知看着那雷,眼中却没有一丝惧色:“所以我们来会一会这雷。”
要看这天地是如何的,从来都不是虞兮枝一个人,而是他们两个人。
所以要战这天这地,自然也当是“我们”。
虞兮枝嫣然一笑:“好。”
剑是她的剑,握在她手里,也握在谢君知手里。
于是她的剑意混着谢君知的剑气,一并冲天而起!
世间再多一位逍遥游,谢君知这位已经真正通天的逍遥游所能够调用的天地灵气自然被挤压变少,可这一剑,本就是两位逍遥游一并出手,提剑斩之!
才堪堪起身的万妖甚至不敢直视那样璀璨暴戾的剑光,深深俯首,银蛇环绕四周,早就匍匐下了头颅,就连同样已经逍遥游的橘二都忍不住心生了些惊意,有些维持不住这样小猫咪的形态,本能地想要显露出原型,来与这样足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一剑相抗衡。
渡劫时的雷劫更多的则是一种考验,便是硬撼,也不过海浪飘摇,黑云压城。
而此时此刻,天道暴怒之下的雷劫,便是纯然的惩罚。
赤红的雷如鞭如戒,从天空落下之时,天地轰然,天海甚至都已经被这样的雷色彻底炸开,掀起如海啸般的真正惊涛巨浪。
剑光直入深红的雷之中,在对撞的刹那,天地色变,再迸裂出过分刺目的色泽。
剑光最盛时,谢君知的眉眼被这样雪亮至极的剑光照亮,再映入他的眼瞳之中,于是他的目光也好似带了如此这般的剑意。
剑气灵气如此倒卷而出,消耗自然极大,而他因虞兮枝也入逍遥游,眉目之间本有一抹倦倦,但说这话时,他却一扫方才的些许疲态,脸上反而竟然有了一抹带着些许疯意的笑容:“这样的雷,或许我们还要斩许多道。”
雷音鸣鸣,好似要将世间的一切声音都掩去,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虞兮枝的耳中。
“那便斩。”虞兮枝眉眼锋利:“天地要捂住我的嘴,我偏要天下都知道!”
若是一个逍遥游难以斩落这样的雷,那么两个呢?
如果两个不够,三个呢?
这世间无论人间界还是妖域、无论是修士还是妖族的所有逍遥游都在这里了,难道真的还拦不住一雷?
赤红的惊雷被剑光斩断,似有些不甘心,然而天道之罚,又哪里有罚两次的道理,既然被斩断,便是真的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