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都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不偏不倚,不歪不斜。
所以程洛岑颔首道:“好,如果有缘,便再一起走一段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或许,再在千崖峰相遇。”
云卓忍不住扬起眉眼,再有些疑惑地应道:“那是当然,不然你还想走多远?”
黄梨刚刚洗好了碗筷出来,眼眶难掩红肿地蹲在一边摸橘二,如此听到这句话,愣了愣,忍不住笑出声。
也是,天下虽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世间总有再相逢。
更远一些的地方,怀筠真君负手而立,他立于太清峰正殿之顶,而太清峰本就是昆吾群山中最高的那一座,他所站立的位置,自然便是全昆吾最高处不胜寒之处。
既然是如此伸手可摘星的高处,星光当然比其他地方更闪耀,再照耀在怀筠真君身侧的一袭白衣上时,就好似那些星辉都是白衣的装点。
“渊沉大陆已经许多年都无人逍遥游,更无人通天了,古籍自然有云,通天后可飞升,可什么是飞升,如何飞升,又要飞升去哪里,却没有人知道。”怀筠真君开口道:“有人说此界之外,还有大千世界,也有人说,渊沉之上,还有上界,上界人人逍遥游,还有更高的修行境界,但所有这些,终究都不过是传说。”
谢君知却摇了摇头,道:“师兄,你知道为何这么多年都无人飞升吗?”
怀筠真君道:“自然是因为此间灵力匮乏,六十年一次的甲子之战又太过密集,留给修士们真正去修炼的时间太少,多少有望逍遥游的惊才绝艳之辈都陨落于甲子之战中,无望再进一步。”
风吹过谢君知的衣袂,他静静看着星空,仿佛看着那些陨落的前辈们:“是因为飞升的路被封死了。”
怀筠真君悚然一惊。
“所谓封死,师兄所说的,自然便也是封死的一部分。”谢君知淡淡道:“有朝一日,师兄入通天,或许也会明白另一部分的意思。”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我希望到时候,师兄永远也不能明白这件事。因为如果师兄体会不到,便等于我成功了。”
怀筠真君猛地睁大眼睛。
他听懂了谢君知的意思,却也正是因为明明白白地听懂了,所以他一句也不敢问,半个字也不敢说。
天下无人有这本领,封死这条路。
谢君知要他能通天,便是要这天下再无甲子之战,谢君知要他通天后也感受不到此路被封死的感觉,便是要将这条封死的路,重新打通。
“十里孤林不在了,但树木自然有根,根中有我剑意,足够压住剑冢的剑风。”谢君知继续道:“不过所谓剑冢,本就是谢家人为了硬生生淬出后天剑体而设,师兄若是觉得麻烦,想要散了这剑冢也无妨。”
怀筠真君好生恼火,心道就算是你谢家人淬体用的,但天下人可都早就觉得剑冢即昆吾,没有了剑冢的昆吾山宗,那还是昆吾山宗吗!再说了,难道就不许昆吾山宗此后再淬几个后天剑体出来吗!哼!
总之,剑冢哪里是他说散就散的,怀筠真君越想谢君知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就越气,没好气道:“要散剑冢你自己散,我看放着挺好。”
谢君知叹了口气:“可我那十里孤林的树根也不是长久之计,或许总有消亡的一天。”
怀筠真君怒道:“怎么,难道你真就此去不返了?就算你不用回来,虞兮枝呢?”
谢君知愣了愣,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茫然的神色,半晌才慢慢露出了一抹带着些温柔的苦笑:“……也是,我不是一个人了。”
怀筠真君听他这样说,心中不免有些欣慰。
到底也算是看着谢君知长大的,他下意识开口想要说些过来人的教导,类似于珍惜身边人之类的话语,但转念又想到了自己搞出来的糊涂事,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开这个口。
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便聊无可聊,两个人就此长久地沉默下去,却都默契地没有离开。
星辉照耀黑夜,站在他身侧的人,却分明比星辉夺目,比日色耀眼。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任凭剑风吹拂,星光洒落,夜色愈深愈浓,浓到如墨浓稠,没有一丝光亮,也好像没有任何光亮可以照亮这样的夜。
再看到天光薄亮,瑰丽重新沾染大地青山,远处的景色从朦胧变清晰。
昆吾照耀沐浴过千万年这样的天光,这天下也同样。
或许未来的每一天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能不能被改变?
或许谢家人生来就流淌着这样要与天斗、要向天问的血,否则怎会唯有谢家的血可以隐匿境界,不被天道所知?
也或许天下人都永远不会知晓,有人入凡尘后,为这世界努力过什么。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光线越来越强,越来越多的山峦叠翠被照亮,而天既然亮了,时间便也已经到了。
“那么,师兄,就此别过。”谢君知转身,向着怀筠真君认真一礼。
他出生于昆吾山宗千崖峰,襁褓之中便满目是血,再背负了全天下最沉重的命运。
而如今,他亲手卸下了自己的枷锁,再重新踏上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原本这是一条注定孤独的路,他从记得这个世界模样的那一刻便知道,从准备踏上这条路的第一日便知道。
可原来,注定也可以被打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可以不用孑然一人,也可以想要不选择在黑夜时分独自离开,而是在如此晨光熹微时,看清对方向自己微笑的脸。
稍远一点的地方,有已经换下了昆吾道服,穿上了一身黄衣的少女,也在遥遥向怀筠真君认真一礼。
她怀里抱着一只橘色的小猫咪,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是才去白雨斋与西雅楼向红衣老道和谈楼主认真行礼再辞别后,踏着夜色破空而来,再最后拜别怀筠真君。
过去种种如浮光掠影,在这一礼中,真正烟消云散。
无论如何,始终是怀筠真君将她带到了这昆吾山宗,再亲手交给了她一柄剑。
三文钱的剑也好,五文钱的剑也罢,首先,是他让自己有了伸手握剑的机会。
怀筠真君没有避开。
他看着谢君知与虞兮枝一并直起身,看谢君知洒然转身,向着少女的方向走去,再与她御了同一柄剑,踏着晨曦,掠过昆吾五峰,出昆吾大阵,遥遥而去。
怀筠真君看着两人背影,再慢慢俯身,认真回了一礼。
这一礼,为昆吾,为千崖,为世人,为妖族。
也为这天下。
少年已倚天,倚天持剑报此国。
―第七卷 ?倚天持报国?终―
第203章 妖灵海。
也并非真的无人知晓妖域在哪里。
有人觉得是五派三道联手封印了那妖域的入口, 也有人说,从极之渊的最深处,便是妖域, 否则那黑暗之中为何总有许多妖族嚎叫,好似无穷无尽。
还有人说, 妖从海上来。
有典籍记载,曾有无数的妖族水雾蒸腾, 再从海中攀爬而出,蜿蜒而入人间界中,有的便从此深埋扎根于人间界, 也有的普一露头, 便已经被剑光贯穿。
烟霄一路带着两人一猫向着海外而去,他们路过了那被谢君知一剑扫平的般若山,再向着那海外千里又千里的地方而去, 旋即在某个瞬间,倏而停下, 再开始下坠。
妖确实从海上来,所以要见妖域, 便理应御剑入海底, 再向深渊。
海水没过口鼻, 虞兮枝不太适应这样的冰冷与潮湿,才眨了眨眼睛,谢君知便已经结了法印,将那海水隔绝于周身之外,再在橘二的耳朵尖上燃起了两点灵火, 稍微照亮了这样无止境般的黑暗。
橘二眨了眨眼睛,才发觉了不对, 猛地想要愤怒抬头,想要去瞪谢君知一眼,岂料它才刚刚抬眼,就有一只手指按在了它的脑壳上:“别动,灵火会烧伤她的衣服。”
橘二:“……”
衣服算什么!烧着它橘二的耳尖毛毛就不算烧了吗!
欺负一只小猫咪算什么英雄好汉!
橘二十分闷闷不乐,却也不敢反抗,任凭自己耳尖微烫,耳廓微红,仿佛初恋。
纵使经历过妖狱第十八层的黑暗,再入如此深海涌动时,虞兮枝心中还是有些难掩害怕,还好谢君知许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有如此情绪,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后背传递而来的心跳声稳定清晰,虞兮枝的紧张也缓解了许多,忍不住开口道:“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当然不曾。”谢君知摇头道,但他却明白了她想问什么:“但谢卧青曾经告诉过我,所以我确实对此早有预期。”
“那我们……还要在这样的海底穿行多久?这样一直向下,就可以去妖域吗?”虞兮枝又问道。
橘二不虞地甩了两下尾巴,心道都说了谢君知没来过,你怎么还要问他,不应该来问问它堂堂正正真正从妖域而出的妖皇吗?
虞兮枝话才出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垂手摸了摸橘二的后背,又向它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