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
所以,无人知晓,他也能听懂塔灵的话语。
塔灵的嘶吼一声又一声,如果说第一声时,易醉还能骗自己是听错了,但他身在八意莲花塔中,便是雷光缠绕,雷鸣交加,他也听清楚了,塔灵分明是在说――
“妖灵气!你身上有妖灵气!”
“如此厚重的妖灵气,你是人还是妖!”
“身怀妖灵气者,皆当杀!”
“杀杀杀杀杀――!”
又一道雷鸣闪过,照亮虞兮枝惊鸿剑意,也让塔灵再度向着虞兮枝席卷而去的黑影映入易醉眼中。
谢君知的剑意几乎将塔灵斩碎,易醉听到了它吃疼的惨叫,但显然,塔灵竟然好似要不死不休,竟是在短暂地重新凝聚后,再度向着虞兮枝而去!
雷鸣闪烁,剑光比雷鸣还要更亮,八意莲花塔的生息却也好似渐弱。
“……阿醉?易醉?”一道声音猛地将陷入怔忡的易醉唤醒,他猛地转头,却见虞寺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易醉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也不愿说出所谓妖灵气的事情,才要开口,却突然看到了程洛岑的目光。
这位程师弟的脸色,竟然与他如出一辙般地差。
两人四目交错,转开目光,再慢慢重新转回,重新对视。
电光石火间,两个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对方……也听懂了塔灵的话语。
程洛岑当然听不懂,听懂了塔灵话语的,是老头残魂。
老头残魂并未来过此处,也没有易醉那般的际遇,他能听懂,兴许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已是没有任何形体的残魂,在某种意义上,与那塔灵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因而言语自然相通。
更何况,老头残魂在第一次见到虞兮枝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她体内有一大波被封印的灵气,此刻听到了塔灵话语,自然也并不多么吃惊。
只是此时此刻此地,却绝不是曝出这件事的好时机。
老头残魂活了这许多年,见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此刻自然便嗅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入塔之前,虞兮枝分明将境界压制得很好,正常情况下,绝对可以撑到回千崖峰再仔细准备迎接这次雷劫。
换句话说,她几乎等于是被逼在此渡劫。
她难道不知道妖灵气的危险吗?
她当然知道,但她既然感觉到了雷劫到来的征兆,满身灵气却又已经消耗一空,如是如此这般去面对雷劫,毫无疑问必死。
所以她不仅是被逼在此渡劫,而且是被逼在这里,解开了对妖灵气的封印,破釜沉舟一战。
他讲给程洛岑听,程洛岑面上不动如山,心跳却已经漏了几拍。
“你说的是真的吗?”程洛岑问道。
老头残魂叹息道:“这等关头,我骗你又有什么意义?依我看,幕后黑手想必就是那群和尚,你要小心那群光头的秃驴。”
程洛岑沉默片刻。
他与易醉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色后,好似终于双双确认了什么。
再慢慢转头看向窗外时,两人甚至连呼吸都变急促了些。
两人脑中几乎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
若是……若是二师姐被发现了,该、该怎么办?
红衣老道定然是能够听懂这塔灵的嘶吼的,但他是虞二师姐的师尊,无论如何也理应不会在这种时候挑明这件事。
而他们两人更是不会在此刻多嘴。
这样的话……应该,应该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吧?
念及至此,两人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虞寺若有所觉,再看向程洛岑,不由得微微拧眉:“程师弟,你怎么看起来也……?”
他下意识便觉得,这几位师弟是因为担心窗外的虞兮枝渡劫才会如此,才要出声安慰几句,却听一道声音在几人背后响起。
那声音先道了一声佛偈。
千崖峰几人心中猛地涌起了不祥的预感,易醉和程洛岑才放了一半的心又重新提起,心跳的速度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虞寺皱眉转身,看了过去。
只见此前一直死死追着虞兮枝不放、硬是让她一路不停歇地逼到了第七层的和尚立于他们身后,唇边浮现了一抹有些奇异的笑容。
“看来,这两位施主也听懂了塔灵的话。”那僧人开口道。
程洛岑和易醉脸色骤变。
易醉下意识道:“什么叫塔灵的话?塔灵还会说话的吗?这位大兄弟,你可真会说笑。”
虞寺疑惑道:“什么塔灵?什么话?”
程洛岑却已经在同一时间长剑出鞘,再低喝道:“闭嘴!”
然而所有这些,都无法阻止过一句蓄谋已久的话语。
那和尚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塔灵自然便是这八意莲花塔的塔灵。所说的话,便是这位虞施主身上,竟然有妖灵气,当立刻诛之。”
窗外又是一道雷劫劈落,雷声滚滚,雷鸣震耳,再刹那间照亮所有人倏而雪白的面容。
然而所有人却对那雷鸣与电闪都充耳不闻,和尚的声音清晰可鉴,一字一句传入此刻在这里的所有弟子耳中,好似比那撼天的雷声要更沉重。
塔中一片死寂。
……
般若山山主看向手中的佛珠。
方才谢君知出那一剑,他知其厉害,便扔出手中菩提珠去挡。
菩提共有一百零八颗,颗颗都是他的本命法器,他本有绝对的信心,那菩提珠定能挡住那剑光。
就算难以挡住,也理应会削弱许多,让那剑无法顺谢君知的心意,向着比剑谷而去。
然而此时此刻,一百零八颗珠子,只剩下了一百零六颗。
竟是有两颗菩提珠,硬生生被谢君知的剑意融化!
而谢君知的剑意,或许也有因这菩提珠的阻拦而被削弱几分,可他剑意实在太盛,便让这份削弱显得微乎其微,甚至难以判断究竟到底有没有。
般若山山主对于谢君知的剑早就有所耳闻,有所准备,然而直到亲眼见到这一剑,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诸般设想与假设,在这样绝对强大绝对浩瀚的剑意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可笑了起来。
本命法器被伤,般若山山主唇边渗出了血渍,他那只近乎完美的持菩提珠的手上,也好似有了一隅不易觉察的裂痕。
谢君知提着树枝,随意扫了一眼那只露在黑影之外的手:“你还要继续拦我吗?”
般若山山主沉默片刻。
谢君知懒得等他组织抑或思考,般若山山主不说话,他身上的剑意便再盛!
菩提珠有一百零八颗,一剑碎两颗,再多出几剑,珠便不能成串。
“我可以让开。”般若山山主突然开口。
谢君知树枝微顿,剑意却未散,显然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但我若让开,我与我一众般若山门人便要往昆吾山宗去。”般若山山主阴恻恻笑了一声:“谢小师叔难道不守山门吗?”
谢君知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后半句话,只听到了“我可以让开”一句。
下一刻,谢君知一枝一橘猫,已经从他身边随着剑气擦过:“那就让开。”
擦身而过的瞬间,般若山山主手中的菩提珠竟然硬生生又碎了两颗。
般若山山主眸色沉沉,侧头看向谢君知一剑掠过他身边的背影,轻轻一抖手中菩提珠,那碎开的两颗珠子便化作齑粉。
他想拦住谢君知,却没有拦住。
他的本命法器一百零八颗菩提珠只剩一百零四颗,他的唇边又渗出了更多血渍。
但他却好似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一抹奇异到……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的笑容。
如此直到谢君知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天际,他才收回目光,再重新看向了昆吾山宗的方向。
“昆吾山宗。”他叹息般念出这四个字,下一瞬,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竟是与万物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再向着昆吾山宗的方向而去。
……
雷劫还在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有人目不转睛地数着雷劫,却又因为太长时间盯着这样的闪烁,而有些眼睛发困。
也有人观雷劫而若有所感,竟然原地入定,好似坐实了虞二师姐的剑是悟道剑,渡的劫也是悟道劫一事。
却也有人终于发现了那呼啸黑影的存在,不由得向前倾身,想要再看得仔细一些,再拉着身边的人:“你们快看,虞二师姐脚下……是真的有黑影在袭击她吧?!”
“我也看到了!我刚才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来着!但雷劫亮了这么多下,我几乎每次都看到了!”
“而且你们看二师姐的剑意,也确实在每次战了雷劫后,便要斩向那黑影!”
大家议论纷纷,下意识觉得那黑影便是雷劫的附加产物,然而也有人灵光一闪,一拍大腿:“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黑影有点像是……之前上塔的时候,有人御剑而上时,把他们打下来的那个黑影?”
“可那个黑影不是说……是八意莲花塔的塔灵吗?”
“塔灵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二师姐?是疯了吗?”有人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