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此时拜访千崖峰,有本事破开千崖大阵, 再踩过橘二, 不怕正殿中那沉沉威压,再细细看一眼谢君知的话,定能发现, 他此刻竟然胆大至此,让神魂如此彻底离体。
……
千里之外, 平天秘境,廖镜城中。
虞兮枝有些手足无措地“哦”了一声, 她被大知知按住手, 对方又说得理直气壮名正言顺, 她便只能僵硬地这样搀扶着他。
可大知知分明并非真正的盲人,所以这搀扶便可以去掉一个扶字,变成了她这样搀着他,好似搀着自己……道侣,逛街。
除夕前的街, 当然是十分好逛。
这廖镜城好似与其他大大小小的城池并无不同,城门进来便是一条笔直大道, 两侧小楼鳞次栉比,商贩更是将两侧包裹围绕,使出全身解数般叫卖,而大家自然也十分给面子,街上熙熙攘攘,人人都大包小包,显然都是在为过年做最后一波采买。
虞兮枝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热闹的人间了,清修练剑日复一日,这样久了,便总觉得那样挥剑的日夜便是自己的一隅世界,此时此刻,再见这样真正人世间,她却反而有了一种近乎恍然的不真实感。
她突然明白了,大知知刚才所说的那句,她想要看人间烟火,便来看的意思。
这确实是真真切切的人间烟火。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实、倘若秘境之中也有人可以真正活着的话。
她这样想着,心绪万千,于是因由这样搀着大知知而带来的僵硬感便少了许多。
人群拥挤,大知知这样的盲人走在其中,做戏要做全套,便自然无法闪避无意中后退抑或撞过来的路人。
又或者……突然出现的纵马之人。
此间处处是修士,虞兮枝便还不敢将神识外放太多,又因为沉浸在思绪之中,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有人当街纵马。
马声渐近,众人到底都有些修为,早就闪避,唯独虞兮枝反应慢了一瞬,再一把拉住大知知闪身向侧时,马声便已经到了近前!
虽然慢了一瞬,但虞兮枝确信自己与大知知绝对是彻底躲开了纵马之人的,然而下一刻,却见那高头大马嘶鸣一声,一只前腿竟突然折断!
原本起在马上的玉冠小公子一时不慎,猛地向前冲去,眼看就要这样直接滚落地上!
却见那身着紫衣的小公子在落地前一瞬抬手一撑,整个人已经翻身而起,毫发无损地站在了地上,然而那马的前腿却是实打实地断了,就这样栽倒在地上,挣扎时更掀翻了两边几处摊子。
玉冠紫衣的小公子相貌英俊,眉宇间却自带几分戾气,他手中还拿着马鞭,如此气势逼人环顾一周,视线再落在虞兮枝身上:“是你伤了我的马?”
虞兮枝拍拍大知知的手,要他放心,旋即站起身来:“不是我。”
“方才只有你离我最近,若是不伤我的马,我的马便要踩到你,我想不出还有任何其他人有理由对我的马出手。”紫衣小公子冷笑一声,将马鞭在另一只手心点了点,“你伤了我的马一条腿,便留下你的一条腿吧。”
末了,这小公子又打量虞兮枝一眼,再看了看依然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的瞎子少年,似是看出了什么:“哟,是来找我师父治病的吧?你该不会来找他,却不知道我是谁吧?”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提到看病一事了。
想来他的师父……便是那位谢神医了。
虞兮枝心道别说不知道你是谁,我连谢神医是谁都不知道。
但话说回来,看来这谢神医显然是极德高望重之人,城门口官兵所言,定是时常有五湖四海之人来这廖镜城治病,而城中人想来也极尊重这位谢神医。
面前这位紫衣小公子既然自称为谢神医的徒弟,也难怪敢在城中如此熙熙攘攘之时纵马当街。虽然不知为何谢神医能教出来这样一位无法无天的徒弟,但这城处处是修士,也或许规矩与她所知并不一致。
虞兮枝看着紫衣小公子,微微一笑:“那你可知我是谁?”
紫衣小公子一愣,再重新打量她一番:“哪里来的无名之辈,也敢让我猜?”
“我是虞神医的关门弟子。”虞兮枝信手胡说,心道反正是秘境,胡说也没人溯源。她上前几步,低头看了一眼那马伤势,已经从芥子袋里找了丹药,捏碎敷于伤口之上,再娴熟正骨,捏了回春诀覆盖于断骨之处:“你该不会没听过我师父的大名吧?”
紫衣公子睁大眼,看着虞兮枝的动作,再看着自己的马竟然在虞兮枝这一番动作后,真的病愈再起身,精神抖擞地抖了抖鬓毛,不可思议道:“你居然会医马?”
虞兮枝心道医马怎么了,面上却从善如流,一派镇定:“师从虞神医,自然什么都能医。”
紫衣公子迟疑地看着她,再看她从自己身边走过,蹲身将黑布覆眼的白衣瞎子少年扶了起来,不由得狐疑道:“等等,你师父既然什么都能医,为何不治好他的眼睛?”
许是刚才搀了好一阵,所以这会儿搀扶一事便变得简单又娴熟了起来。
虞兮枝自然而然抬手绕过大知知的手臂,搀他站好,再笑意盎然看向紫衣公子,胡说八道开口:“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看不见的样子啦。”
紫衣公子仔细看了她片刻,再盯着大知知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医好了我的马,我不好打断你一条腿。可我心中依然有火没有消散,既然你喜欢他看不见的样子,我就非要我师父把他治好。”
紫衣公子对自己的这个决定非常高兴,显然觉得自己聪明极了,他重新翻身上马,用马鞭指了指前方更加拥挤的地方:“我师父的医馆就在那儿,你们跟我来。”
言罢,他也不等两人,就径直一夹马身,扬长而去。
虞兮枝:“……”
这位道友的脑回路实在是太清奇了吧?!
她确实觉得这廖镜城有些古怪,而这谢神医既然威望至此,她胡乱编造一个虞神医出来,便是想要看是否有机会能拜见一番这位神医。
却不料竟然阴差阳错,不用她主动开口。
只是……
她看向大知知:“你有脉搏神识灵气吗?那神医会不会一看便知你是纸符人……”
岂料大知知十分镇定道:“看出便承认,说你日日夜夜思念亡夫,所以做了个纸符人来聊以慰藉,又有何不可?”
(没写完先发了赶全勤,之后还要补字数,多补的算送的!
第113章 “他没有病,但你有。”
一步踏入门槛之中, 扑面而来的,竟然并没有任何呛人或浓郁的药味,反而熏香袅袅, 好似这里并非什么悬壶济世的医馆,而是高山流水的茶舍。
入了一重门厅, 便有对开十六扇的屏风将下一重遮蔽,有衣袍逶迤的侍女静静跪坐在两侧, 便是有人进来,两位美貌侍女竟然也低眉顺眼,没有抬头看一眼。
谢君知脚步明显微顿, 但虞兮枝被面前过于奇特的景色吸引, 便没有注意到他转瞬即逝的异常。
紫衣小公子扬着下巴,笑容恶劣:“区区一双眼睛,我非让我师父给你看好了。”
虞兮枝觉得有趣:“若是看不好呢?”
紫衣公子显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嗤笑一声:“天下种种病,只有我师父没见到所以未曾治愈的, 又哪里有他见过却治不好的病?”
他如此自信满满,虞兮枝自然不再多言, 心道天下或许真的有此神医, 但不知医术再高明的人, 是否能治好没病装病的人。
紫衣公子虽然无法无天,硬是让他们算是插队先入了谢神医的医馆之中,但此刻却是规规矩矩候在一边,并未闯入屏风之后。
虞兮枝与他无话可聊,便又更仔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这医馆的装潢至简至奢, 简是说陈设极少,便显得极空旷舒适, 奢自然是指在这样的房间里,感到空旷舒服,自然是用了许多手段。
比如任何一样东西的陈设位置都很讲究,且极有来历,再比如两位侍女衣着繁复华丽,袖袍在地逶迤展开的角度都好似对称对其,正好露出上面如蝶翼般斑斓多彩的大胆用色。
对开的十六扇屏风用了磐华雨林中的小叶紫檀木,能凑成这样雕花木屏风,这屏风的价值甚至可以用连城来形容,虞兮枝入此处后闻见的淡雅熏香味,便是从这屏风上自然传出的。
这样的屏风哪怕是在富贵人家,也要做镇宅之用,若非底蕴极其深厚的人家,又怎可能拿出这样的屏风出来,偏偏这位谢神医就这么将它摆放在此处,隔开等候区域与他看诊的医疗区,不可谓不随意。
虞兮枝也不是没有见过好东西的人,虞氏也是世家大族,虽然她离开的早,记忆也并不多么深刻,但自幼用度便一应是最好的,便是到了千崖峰,也有易醉掏宝贝仿佛扔垃圾。
但纵使如此,她也不得不叹一句,这谢神医,真是好大的手笔。
如此感慨中,屏风后的结界悄然散开,有声音响起,却并不见人出来,只好似有人以手指敲了三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