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去, 几乎注定了结局会是如何。
那直挺着脊背站在城墙的人,是大魏新一代的战神, 是三国开战以来, 无数次带领魏军,绝地反杀的大魏神话。
世人记得他的传奇,更记得, 这时的他,有且只有十六岁。
战袍迎风飘扬,岩浆的山灰让淮城的天空变的有些诡异,然而,却并未磨灭所有将士心中的信仰和战火。
“属下愿意!”
“覃及愿意!”
“刘强富愿意!”
“......”
一声又一声,一个又一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前面的空地上,就已经站满了人。
时间有限,人数一够,就得立刻行动。
大魏至今未曾发明□□,谢蘅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齐集这些东西正确调配比例,据后来从这次淮城之祸活下来的百姓回忆,谢蘅将军那会儿让人收集了许多面粉和帆布,打包带往通往暗河的地方。
大家都知道,这一去,注定有去无回,谢蘅将军是魏军主帅,是魏军军心,没人想看到大魏的希望就此陨落,可整个魏军军营里,却也只有谢蘅一人的速度,能够在短期内快速移动到自己想到的地方。
无人能改变现在的僵局。
所以,谢蘅最后还是带着人,朝着岩浆的方向,奔赴了过去。
临行前,许多百姓和战士们都在。
谢蘅从淮城的城墙下,摘了一朵野花,别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却对所有前来送行的百姓和将士,扬眉笑了笑。
那一笑,张扬且肆意,洒脱并绚烂。
一句“待我回来!”,便是她留给世人,最后的话。
这座热汤之城,在谢蘅将军和众将士的共同努力下,最后还是守了下来。
地下暗河被炸,地表足足裂开十丈宽,滚烫的岩浆最终朝暗河流了下去,堪堪护下了这座即将被岩浆湮没的城池。
岩浆过后,山灰将淮城的城墙瓦砾全部覆盖成了黑色。人们奢望着,祈祷着,却始终没能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前往炸毁暗河的数百名战士,最后有且只有一人活了下来。
也是这一人,亲自带回了谢蘅的死讯。
纵观谢蘅这一生,从出生到少年再到成名,皆是十分短暂,可她的光芒,却是任何人和事都无法掩藏的存在。大魏至此往后的三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内,都再也没有出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无论男女。
院子里,伴随着老人的话落,一代传奇慢慢落下帷幕,然而,老人怀里的孩子此时眼中却无一点困意。其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的祖父,确认的问:“祖父,谢蘅将军当真是女子么?”
老人眼帘微垂,闻言扇风的动作一顿,喟叹了一声,“虽然祖父也很难相信,可事实,确实如此。”
“谢蘅将军,原名谢明华,是当时御史的嫡女,女扮男装,本意是查明自己母亲和嫡兄的死因,也是阴差阳错,才入了军营,有了那些建树,她的模样,生的极好,一开始,军营里其实也有人怀疑,但谢蘅将军武功高强,让人忘尘莫及,以至于只要看到她,大家都只能想到她的厉害。”
“真相公布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很多事情,早就有迹可循。”
“是什么?”孩子连忙问。
老人被孩子的求知精神逗笑了,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待恢复正常,才继续的讲述了起来。
孩子年纪不大,却也知道,真的想要隐藏性别,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听完自家祖父的话,孩子张了张口,感慨道:“谢蘅将军,她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老人复述了一遍自孩子的话,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的呵呵笑了两声,“所以,大魏现在过去六十年了,都没能出现第二个,谢蘅将军。”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谢蘅将军那样呢......”
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简单,想不明白的事,暂且便不想了。
于是乎,孩子很快就换了个角度,问:“那谢蘅将军,有喜欢的人么?”
“那个和她一路并肩作战的将军,后来又怎么样了?”
“谢蘅将军只和他同睡过一帐,他知道,谢蘅将军的身份么?”
孩子说的那个人是赵瑾,吴骋怀知道。
若说旁人,或许尚不清楚赵瑾和谢蘅之间的关系,可吴骋怀作为最后在淮城安家的那部分将士,却比谁都清楚,这位赵将军,对自家将军的情意,有多深厚。
但现在,时辰明显晚了,怀里的孩子年岁且小,他轻轻拧了拧孩子的鼻尖,“你个小娃娃,怎么还关心起了这些问题来了?”
孩子眨了眨眼,开始撒起了娇,“小满想知道嘛——”
怕继续说下去收不住,也怕孩子年纪轻轻听不懂,这次,老人不打算纵着孩子了,“好了好了,今日就到这里。”
“这些事,等你长大了,再去了解也不迟。”
“祖~父~”
“叫什么都没有用......”
“那可不可以,明晚说?”
“不行。”
“嗷呜——”
把孩子哄睡交给前来寻人的奶娘,吴骋怀自己也有些困了,可今日,许是说了许多往事,他的心里空落落的,看着给自己身前搭薄被的下人,吴骋怀抓住了对方的手,“别盖了......”
来人一愣,“太爷?”
“去准备一些孔明灯的竹编....拿到院子里来......”
只要是淮城人,都知道,孔明灯意味着什么。
传言,谢蘅将军逝世的头七那天晚上,全淮城上下五万余人,每家每户都做了一盏孔明灯,只为将军照明回家的方向。
那一次,淮城的天,几乎亮了一整晚。
谢蘅离世的消息传遍大魏后,世人自发的祭奠谢蘅,以至于天上孔明灯数不胜数多达数月,以长安,益州,姑苏三地为最,后来官府为了方便控制山间林火,便规定,只许每月十五,放一次孔明灯。
下人顿了顿,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太爷,家里有......”
吴骋怀缓缓阖上了自己满是皱纹的双眼,“拿过来吧。”
太爷坚持要,下人没理由不给,很快,下人便退了下去,去拿吴骋怀想要的东西去了。
院子这边,于是又只剩下了吴骋怀一人。
今晚月色极好,吴骋怀看着天上的繁星,不知不觉,就又陷入了一些回忆。
淮城经历了火龙吐珠后,原本南蛮留下的奇毒,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大半。
那个时候,南蛮本就是强弩之末,几乎所有的军队都折在了大魏后,南蛮那边,不过一月,便顶不住压力宣布投降。
可是,纵如此,大魏的骠骑大将军赵瑾,却依旧带兵,踏平了南蛮的国都,南蛮至今,沦为大魏的洲属,已有五十八年。
当初南蛮的那群权臣,为了南蛮今后几十年没有强敌,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谢蘅死在淮城,可最后,不知是否会后悔,因着他们的举动,让南蛮就此亡国。
世人原以为,赵瑾将是大魏的另一个新的战神,可很快,这个带领着大军直接让南蛮亡国的男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卸甲归了田。
至此往后,人们只在昔日的淮城见过这位骠骑大将军几次身影,再之后,任是魏武帝,都没能再在大魏的这片土地上,找到他的踪迹。
有人说,赵将军身有顽疾,病死在了淮城,也有人说,赵将军被奸人所害,被武帝不容,更有人说,赵将军是思念成疾,郁郁寡欢而终。
至于这思念的人是谁,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
下人来的时候,吴骋怀刚起了身。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的屋顶上,此时正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老妈原来这么厉害,你们竟然都不告诉我......”
孩子年纪不大,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些奶音和无形的控诉。
年长之人乜了孩子一眼,“想知道这些事,问就可以,为何一定要离家出走?”
孩子轻哼了一声,本不想说,可架不住自家爹审视的目光,只不大情愿的解释道:“我还有个哥哥在大魏,这么些年你们都不告诉我,我自然想知道,我那苦命的哥哥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你何时多了个哥哥?”
孩子气的睁大了眼睛,“我都听到了,你们还想骗我不成!”
“你们真的是太过分了!”
这话说完,孩子就站了起来,作势欲走。
可她又怎会是一个大人的对手。
这边刚转了个身,就被人拎了起来,知道自己这次被抓住少不得一顿打,孩子下意识的就想闹出动静引人过来,结果此间音儿都没来得及冒,就发现嗓子说不了话了。
“啊......”
“我与你娘,只生了你一个。”
把孩子拎到自己身前,二人面对着面,大人这话说的既肯定,又面不改色。
“你那日听到的,应是我和你娘说的,曾经在青州救得一个孩子。”
“这边问都不问,直接打开时空之门,离家出走,更是一下来到大魏三国之乱的六十年后,你自己准备好,要怎么和你娘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