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薇反倒被谢小盈的模样逗笑了,她顺水推舟收下了老参,玩笑着开口:“才人心意,本宫知道了。只是和谢才人比起来,本宫的见面礼有些单薄了……李尚宫?”
李尚宫刚刚就立在皇后身侧想擦汗了,皇后早晨的话可真是没说错。她亲自端出那支金簪,奉到谢才人面前。
顾言薇解释道:“这支金簪是本宫还在东宫时,陛下亲自命人打造。样式精致,正适合你这个年纪戴。”
谢小盈捧起金簪,比起药材,她对金子的感知更强一些,这是一支粗簪,既有金纹缠花,又有玉雕的立体花样,栩栩如生,灿烂如春。她掂着这个金簪的重量就知道不便宜,算上金子本身价格,再加上这些精致工艺,这簪子放到现代怎么也有几万、十几万的标价了。她很是感激地抬头:“多谢皇后赏赐,妾很喜欢这簪子,明日便换上来拜见殿下。”
她神态真诚毫不作伪,顾言薇笑意愈发深了,“才人性情纯善,本宫真是喜欢。可见这簪子,也是送对人了。”
又聊了几句,皇后便扬手散了晨省,“本宫也有些乏了,这几日姐妹们晨昏均不必再来,若有事体,本宫会再行传召。”
原来不是每天都要开晨会!谢小盈心情顿时一松,随大流起身俯拜,便想退出去。
然而,皇后这时却开腔:“谢才人且慢。”
众人纷纷退出,谢小盈立在原地,不知皇后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顾言薇与李尚宫对视一眼,击节传进来一位年貌三十左右的女官。
“妹妹过来说话,不必站那么远。”顾言薇语气很温柔,谢小盈跟着上前几步。对方将那个三十余岁的女官引荐给她,“这是宋尚仪,成元三年的采选,便是由宋尚仪督办的。她教导过不少宫嫔规矩,是很有经验的女官,本宫甚是信赖她。既然陛下有意要妹妹学学规矩,本宫思前想后,觉得宋尚仪最为合适。这几日不必晨省,因此宋尚仪每天上午都会去清云馆,教导你一个时辰。谢才人若对宫内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也尽管问她。”
宋尚仪随即向谢小盈一拜:“奴宋媛,见过谢才人。”
顾言薇望着谢小盈,因前朝战乱纷纷,女子嫁龄倒不如以往那么小,她自己是十八岁才嫁入东宫;成元三年采选时挑进来的女子,往往也都有十六七岁。谢氏如今不过十五之龄,在后宫内确实显得稚嫩了些。她想到今早内宫议论,很有些可怜这小姑娘。思忖片刻,她有意开解道:“才人年纪小,或许不懂这皇家体统的重要,往日行事散漫一些,陛下与本宫都不打算再追究了。你虽出身不高,宫里势必有人置喙,但外人风言风语并不重要,妹妹不必往心里去。本宫之所以命宋尚仪亲自教导你,便是要你明白,只要你循规蹈矩、不出差错,时日久了,即使是昔日看不起你的人,也要对你生出敬重三分。到那时候,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懂吗?”
谢小盈一头雾水地望着皇后。她日子不是一直过得挺好吗?要不是昨晚突然被皇帝揭穿,她日子还能过得更好嘞!
这些古人都觉得她出身商贾,多半自卑自怜。可她手握重金,怎么可能真觉得自己比不上后宫这些女人?
但谢小盈并不打算和皇后深聊这个事情,眨眨眼,她拜下身,装作乖巧:“妾懂了,多谢殿下教诲。”
顾言薇看着谢小盈明显懵懂的眼神,无奈摇摇头,命她下去了。
唉,少女天真,在内宫中真不知是福是祸。顾言薇左思右想,趁机叮嘱宋媛,“谢氏虽笨拙,但有她的纯善之处。你虽教导她宫规,但切莫太苛刻,能在陛下那里交代过去便是。谢氏有功,陛下本也不会太为难她。若教得死板了,反倒没趣味。”
因尚仪局还掌彤史,听皇后这话,宋媛难免以为皇后还有提携谢才人承宠的意思。
毕竟而今得宠的几位嫔御,修仪林氏、美人金氏、宝林陈氏,都不是世家出身。
谢才人虽出身低贱,但歪打正着,兴许正入陛下的眼。
宋媛自以为明白了皇后的暗示,微微一笑,垂首道:“奴遵旨,定不辱殿下使命。”
第8章 一贯铜钱 宗朔先是愣了几秒,随即不可……
崇明殿内,诸臣议完了河南郡的贪腐大案,个个跪安叩拜,退了出去。
宗朔虽早有预料,但也没想到,一郡贪腐,竟上下牵涉若干世家大族。上至中书令杨守,下至无职官的长公主驸马,居然个个有关联。一个摆明了的重案,为保世家体面,最后竟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诸臣告退,宗朔一个人坐在案前生闷气。窗外日光明烁,也照不亮大殿内的阴翳。
他正盯着窗子发呆,见一个内宦的影子在窗纸上左左右右的晃现,不知闹什么鬼。他一股邪气滋生,沉着脸呵斥常路:“你管教的好人,在御前怎么做事的!!”
常路跟头骨碌地跪在地上告罪,但也知道皇帝这是没人撒气,只能拿他做筏子。常路大气不敢喘,任由皇帝接连骂了他几句。
过了好半天,宗朔才道:“传那狗奴进来,朕倒看看,他长了几个胆子。”
常路赶紧给旁人使眼色,一个小内宦躬身出去,片刻后,传进来了一个另一个面孔发白,畏畏缩缩的内宦,趴在殿内砖上,叩头道:“奴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宗朔冷哼:“凭你还惊扰不了朕。说,在门口鬼鬼祟祟干什么?”
“回禀陛下,奴找常少监回话。”
“那就在这里回。”
“……奴……奴奉圣旨从谢才人处回来,刚刚送谢才人去拜见完皇后。皇后已命尚仪局宋尚仪教导才人宫规,奴特来回禀。”
宗朔想起来,这还是他早上从皇后宫里打发过去的人。难怪看着面生,也不知道御前的规矩。既是凰安宫的人,宗朔一时也不打算罚了。他冷漠开口:“自己滚回凰安宫,找皇后领罚,别在朕跟前碍眼。”
那内宦连磕了几个头,赶紧爬了出去。
常路还在底下跪着,偷偷打量宗朔神色。
可真是托了皇后殿下的福,宗朔这会眉心的郁气总算抒发了几分。半晌,宗朔目光落到常路身上,常路赶紧低眉敛首,不敢吭气。
“你不是也去清云馆了?”
“是。”常路犹豫了一下,坦诚道:“谢才人见是奴过去,还要赏奴一根金条……奴惶恐,没敢要。”
宗朔微愣,“赏你什么?”
“……一根金条。”
宗朔自己都没察觉,他一下子舒眉展目地笑开了,“嚯,这谢才人,好大的手笔。谢家的家底再厚,也经不起她这样打赏吧?”
塞这么重的金给常路,想必是昨日吓坏了,以为买通常路就能保命。这谢小盈,真是怂精怪的。
常路见宗朔笑了,立刻就松口气,他侍奉宗朔多年,已有几分了解宗朔脾性。昨日皇帝与谢才人的对话,本就透出些意味来,今日竟又主动问起,多半是对谢才人有些兴趣。常路抬起头,讨好地笑笑,故意把今天早晨见谢小盈的细节逐一说了,“回禀陛下,奴今日一早拜见谢才人,才人很是悻悻然,像被吓慌了神。她待奴十分殷勤。还特地请托奴关照。因金条贵重,奴辞拒后就赶紧回御前了。”
宗朔玩味地看着常路,“怎么?少拿了一根金条,觉得可惜了?”
常路一下慌了,重新叩首:“奴不敢,奴绝无此意。”
宗朔哼笑一声,心情确实是好转了。他想到谢小盈的年纪,昨夜一番惊吓,可别再吓出个好歹,还是得哄一哄。
他想赏赐谢氏点什么,但念及谢氏家底,又觉得内库里的东西赏出去,多少有点不够亮眼。宗朔静坐遐思半晌,想起成元二年波斯使者进京,献过一些螺子黛。在无数贡品中,这小玩意本不起眼,宗朔不甚在意。但皇后听闻后居然特地找他讨要过,内宫嫔御有不少人也惦记喜欢,巴巴儿来讨过赏。宗朔这才有印象。
想着谢小盈是江南人,谢家生意也还没做到波斯那么远,兴许没见过这稀罕。
片刻,他终于摆摆手,“去,朕库里有波斯人进的螺子黛应该还有剩的,你挑两盒,替朕赏给谢才人。这差事你亲自去,谢才人届时若高兴再赏你金条,你就只管收了,也不必来回禀朕了。”
常路只觉劫后余生,当即喜笑颜开,宗朔这是特地寻个由头,帮他去讨赏呢。他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奴叩谢陛下。”
御前的事情繁冗复杂,常路为了讨这个赏,忙过傍午,晚饭都不敢吃,好不容易逮个空子,亲自携上那两盒精致的螺子黛,匆匆往清云馆去。这一路上,常路免不得恼恨这清云馆偏远,害他脚程仓促,生怕耽搁回到御前。
而清云馆内,谢小盈因接连几日都不用去见皇后,正是轻松雀跃,摆了满席佳肴,边吃边与宫人笑谈,好不快活。
值守的兰星远远瞧见常路,又是一阵紧张,赶紧折回内阁禀报。
谢小盈没想到常路还会来,心里也有点惴惴。她冲莲月道:“早晨常路不肯收那金条,想必是太贵重了,你去内室取一贯钱来吧,往后还是得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