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盈眼瞧着母亲顿时间从兴致盎然变得脸上血色全无,话题堪堪停在嘴边。
“娘,别怕。”谢小盈只好安慰一下母亲,“您给陛下行个礼,告退回去歇着就是了。”
皇帝既然巴巴儿地把她娘接来,肯定不是为了冲着她娘给下马威的,估计是没想到她娘还在。
她与谢夫人话音方落,皇帝就绕了进来。
谢夫人眼见入目明黄,腿一软,扑腾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倒把宗朔吓了一跳。
果然如谢小盈所料,他已经习惯了不等人通禀就直接进谢小盈的屋子,压根忘了还有个谢夫人。
照着规矩,应该让人先把谢夫人请走,他再过来就好了。这样冷不丁和一个民妇脸对脸打照面,实在是让人尴尬。
宗朔低头佯咳,琢磨着该怎么才能礼貌地让谢夫人离开。
谢小盈抢前道:“陛下,妾缠着阿娘说话忘了时辰,实在是失礼。请陛下先去更衣,妾把阿娘送出门就回来侍奉,陛下可准?”
看着谢小盈满眼机灵,神采飞扬的样子,一看就是高兴极了。宗朔见状立刻就笑了,语气更显得愉快,“准,你去吧。只是外头天黑了,让人拿灯跟着,你小心点脚底下。”
第90章 产婆有碍 杨淑妃琢磨起来,她得寻个由……
见宗朔进了对面的次间, 谢小盈赶紧让莲月把谢夫人给扶了起来,又喊了荷光兰星一起,亲自送谢夫人出去, “阿娘, 晚上洗沐什么的,吩咐荷光给你安排就行。这是陛下的离宫, 没那么多规矩,何况有我在,你也不用太拘束。晚膳我没法儿陪你用了,荷光兰星, 你们侍候好我阿娘,回头我重重赏你们。”
谢夫人适才听到皇帝那么亲热的和女儿说话,倒不担心了。她推着谢小盈不肯让女儿再送,“你身子重, 不好走夜路, 有荷光在,你就放心回去吧。阿娘歇一晚上, 明日再陪你说话。”
谢小盈也不勉强,等荷光兰星接了手, 她就与莲月结伴回了景延殿里。
宗朔是换了衣裳过来的,压根没更衣,这会儿正靠在罗汉床上, 对赵思明点菜呢。
谢小盈冲他笑, “陛下,再添一个莼菜鱼羹,我想吃。”
“行。”宗朔打发了赵思明去提膳,自己朝着谢小盈伸手, “瞧你高兴的,见了阿娘,连朕都忘了吧?”
“哪能呢?阿娘反反复复,一直感谢陛下圣恩,念得都是陛下的好,妾如何能忘?”
谢小盈睁着眼说瞎话,狂拍了一通皇帝马屁,宗朔果然得意大笑,“朕为着你,这次倒真是做了出格事。只盼着朕来日被御史教训的时候,你能好好安慰朕一番。”
……
宗朔让人接谢夫人来陪产,一则是觉得谢小盈没什么经验,先期怕得不行,她母亲生养了三个孩子,定是知道怎么回事,能好好开解、引导女儿;再则,宗朔也是觉得谢小盈手段不行,在宫里当娘可不件容易的事。除了自己身边的婢子内宦要约束,往后还要盯着皇嗣的乳母仆妇。
这种事他没法教谢小盈,本还指望皇后,但转念想到皇后原还想抱养谢小盈的孩子,还是不能让她插手到清云馆去,于是才想着让她当家的母亲来教。
果不其然,谢夫人进宫与女儿叙了两天旧,很快就进入了工作模式。先是检查了一下产房,见了一回产婆孙氏,再者又是和女儿细细讲述生产过程,宫缩、开指、如何使劲等等。
谢小盈已怀到第八个月了,不定什么风吹草动可能就要生,这些事情早点知道没坏处。
先前虽有杨淑妃帮衬,但她毕竟也只生育过一次,阴影大过经验。反倒是谢夫人如数家珍地给谢小盈答疑解惑,让谢小盈心思安定下来。生孩子虽难,好在还是有技巧的。谢小盈听得认真,夜里睡觉前都忍不住在内心排演。
谢夫人虽然见着皇帝发怵,但她到底是张罗着偌大家业的当家夫人。
在宫里住了几天,习惯了众人的氛围与规矩,谢夫人就已很沉稳地同常路、赵良翰等人说话打赏,偶尔杨淑妃过来探望谢小盈,谢夫人也能如常行礼,还可以口齿流利地和淑妃搭话聊天。
杨淑妃虽然是个很骄纵猖狂的性子,但她既把谢小盈当了亲妹妹,遇上谢夫人自然是待之以礼。
对着谢夫人,杨淑妃也不藏私。趁谢小盈被皇帝带去逛园子散步,杨淑妃赶紧命人传来了谢夫人,打算说点不想让谢小盈知道的悄悄话:“旁的事本宫都能为小盈盯得紧,唯独有一样实在不放心,也请谢夫人帮本宫想一想辙。为小盈接产的产婆孙氏,原是皇后的人。小盈与本宫亲睦,皇后戒备本宫,是以其间关系微妙,本宫不大信得过这位产婆。只这人是早定下的,陛下不说换,本宫也没法子。如何能考量产婆一番,还请谢夫人也想想法子,威逼利诱的话,本宫已说过了,就希望还有更高明的法子,能拿中这位产婆。”
谢夫人一听就严肃起来。
产婆好坏可比当时伺候的郎中大夫更重要,只因产婆许还要对女子隐秘处下手,若手阴黑,能给妇人留下一辈子的病。
“回禀淑妃夫人,其实老妇进京前,带了三个老家熟练的产婆和两个善女科的郎中一并来的。”谢夫人镇定道,“原不知道宫里情形是怎样,但想着女人生头胎,走得都是鬼门关,因此老妇进京前,家里特地舍了大财,带了这些人一并入京,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人都是老妇用过、查过家底,且可靠可用之人,若能替了您说的孙婆子,必能护住婕妤。”
杨淑妃一听就是满心钦佩,这才是亲娘,哪怕千里迢迢地过来,耽误了大半年的时候,必是要为女儿准备好一切。
她追问道:“这些人在何处呢?本宫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换这些人来用。”
“回淑妃夫人,老妇家在京里也置了宅子,这些人现下在老妇宅中住着,随时等候传唤。”
杨淑妃琢磨起来,她得寻个由头才能让皇帝把皇后指的人换下去。以皇后在陛下心里的形象,那可真是贤明宽容。为着不让皇后吃心,陛下能冷落当年青梅竹马的尹昭容至今。想要抹黑皇后和她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她如果擅自和皇帝说了,肯定又要被扣个高帽子,骂她不敬中宫,狼子野心……
两日后。
谢夫人正陪着谢小盈和宫里给备着的四个乳母说话,莲月匆匆迈进殿内,附耳对谢小盈道:“娘子,青娥刚刚来同奴说,咱们那个产婆孙氏……似是患了痢疾,腹泻不止,淑妃的意思是得赶紧把人挪出去,免得给宫人过了病。”
谢小盈一听就皱眉,夏天确实易生痢疾,但孙氏身为产婆,正是要被重用的时候,该当很仔细才对?怎会染了病?
但她信得过淑妃,便对莲月说:“我都听淑妃姐姐安排,她说怎样就怎样。就是眼下产婆挪出去,还得赶紧找人补上才行,淑妃姐姐要费心了。”
这事不仅报给了谢小盈,自然也报给了皇帝。
宗朔闻言震怒,原本他还在和豫王边下军棋边闲聊,听说产婆这样不经心,直砸了手里的茶杯,勃然道:“这孙氏拖出去不必治了,朕信得过她才让她侍奉婕妤,她这是轻慢自己的身子,还是轻慢朕的婕妤!?伺候产婆的人是谁?全拖出去打死,不必留情。”
豫王许久没见兄弟发飙,眼见宗朔怒到眼睛都红了,饶是他都生出了几分惧意。
从前或许是手足,如今却更是君臣。
豫王谨慎地起身跪地,叩首道:“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朕保重不了!”宗朔咬牙切齿,谢小盈正是紧要关头,今日产婆能出事,明日岂不是要让产妇出事?
他没心思再下棋,随口敷衍了豫王几句,扭头直奔景延殿。
谢小盈倒是没把事情想得宗朔那么严重,皇帝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吃樱桃。
谢夫人坐在旁边,给她数着,“只能再吃最后三颗了。”
因谢小盈白天大部分时候都和母亲在一起,宗朔如今只天黑了才来。
他这个时候怒气冲冲直进景延殿,一时又忘了要让谢夫人避忌。等进了门想起,已然晚了。
宗朔与谢夫人脸对脸的碰上,十分尴尬。
谢夫人愣了几秒方反应过来,这个黑袍金冠的挺拔男子就是皇帝!她唬得赶紧垂首,起身行叉手礼,作势就要告退。
宗朔按着额心,懊恼也来不及了,只让谢夫人留步,喊人赐座,然后自己挨着谢小盈坐到了刚刚谢夫人的位置上。
谢小盈看他脸色不对,跟着有些紧张,她让香云奉茶,宗朔接过喝了一大口,慢慢控制住情绪,尽量冷静地说:“产婆的事,你与谢夫人可听闻了?”
“听青娥说了。”谢小盈淡定下来,“这事淑妃姐姐应该在解决了,怎么了呢?”
宗朔咬着牙,“朕把你交给淑妃,淑妃就是这么办事的!连个产婆都看不住,她还能干点什么!!”
谢小盈立刻为淑妃说话:“这也不怪淑妃姐姐,那孙产婆应是自己不当心,淑妃姐姐待我已很谨慎了。”
宗朔碍着谢夫人的面子,硬忍了气,抬头问:“眼下要重新从京里寻妥当产婆了,淑妃多半是去她母家托人,找来的未必万全,夫人可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