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孟西洲的手下来报:王婉儿的身份是伪造的。
顺着这条线索,孟西洲用了些残忍的手段折磨了王婉儿一番,终是在碧月口中,证实了王婉儿的真实身份。
她是宰执刘恩多年前,同勾扬州栏花魁妩娘所生,那时的刘恩还是个扬州知判,尚未娶亲,后因偶然机会,救得大学士苏源之女,获其芳心,成了纯臣苏家的女婿,后一路青云直上。
刘恩离开扬州,便同妩娘断了联系,直至许多年后,丧母的王婉儿上京寻亲,两人才暗中相认,再之后,她是如何以色侍君,掌控这些男人为其所用的,就无从得知了。
“刘恩,你好大的胆子!”皇帝见百官之首的刘恩面色如常,怒不可遏道。
豢养私兵、贪污、结党营私,不论哪一条都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刘恩上前一步,脱帽跪下,从容的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
孟西洲见状,心中一沉。
看来王婉儿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他侧目看向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那人气定神闲,昂首挺胸,倒没有一丝慌张。
皇帝亦是被这态度气的大怒不已,他恨不得当即将他拉出去斩了,可问题就在于,这么一大笔银子进了刘恩的口袋,却不见钱银流向,谁又能确定他是最终的受益者呢?
有着这样的顾虑,皇帝只得厉声道:“拉出去,先送入天牢,听候审讯。”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众人即便手上有折子也都压了下去,很快,皇帝满是怒意的挥退众人,不过多时,又遣人将快要走出宫门的孟西洲叫去偏殿问话。
此时的皇帝一改方才怒色,眉眼带着些许不曾示人的慈爱,温声问:“听护送的暗卫讲,你在曲林受了重伤,现在伤势如何?”
“臣多谢陛下记挂,此时伤势已是无碍。”孟西洲垂首,恭恭敬敬答道。
皇帝见他谨守礼数,不肯落座,暗自长叹口气:“朕让内官传了太医,一会儿你去偏殿,让太医瞧过,朕也好放心。”
“是。”
“坐下吧,朕还有事要问你。”
再三说后,孟西洲才落了座。
他知道,圣上要同他谈宜州后续。
此时刘恩虽是伏法,但很明显,他并非幕后之人。
可孟西洲手上所有的证据,追到刘恩身上便是尽头。
昨日他秘密入宫,大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甚至带来王婉儿身的老人碧月,让皇帝当着面问询。
这一切,只因牵连之人位高权重,只凭他一家之言,难以使人信服,更何况之前从账目上找出的问题,实在只能算是个推测。
少时,皇帝终是言归正传,问:“子思如何看,这银钱米粮最终去了哪儿?”
孟西洲默了默,“臣尚未寻到任何证据,不敢妄下言论。”
“不怕,这里只有你同朕二人,还有什么不敢讲的?”
皇帝温和一笑,让孟西洲身上的克己守礼顿时散去。
“赵家。”
皇帝话音刚落,他便把猜想说出。
这么多银子去了哪儿不好找,可粮食若没有分给百姓,有没有转售成钱银,那么只能是被人吃了。
他粗略算过,按照王延胜收粮食的胃口,是绝对足够养一支几万人的私兵。
若无兵权在手,谁又能悄无声息的养这么一批人呢?
所以这些粮食的最终走向,是进了兵营,成了士兵的口粮。
放眼望去,能让刘恩趟下浑水,还甘心扛下所有罪责的,也只有权势滔天的赵家了。
赵家是开国重臣之后,袭侯爵,原本就因手握南北兵权而威震朝堂,自皇帝登基,娶赵家女为后,赵家外戚权势滔天,爪牙也伸向朝堂中枢。
“只可惜,这次大费周章,仍久动不了赵家的根基。”皇帝长叹,自他登基,赵家便是他压在心头的重患。
孟西洲拱礼垂首,“陛下,蚁穴虽小,溃之千里。更何况,刘恩位高权重,对赵家来说,并不只是赵亭煜那种小角色。”
“此话不假。”
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瓦解,赵家的确大不如从前。
皇帝忽而眸色一转,睨着孟西洲,低声问:“那子思可知,刘恩自是位高权重,本不必涉险趟这滩浑水,可他又为何会被赵家驱使?”
“或许因他被赵家抓住了什么命脉。”
“没错,那王婉儿便是刘恩的命脉,王婉儿的母亲王妩,更是刘恩一辈子的弱点。”
孟西洲神色一顿。
“刘恩当年受大学士苏源青睐,得了京职,他一狠心,不辞而别奔赴汴京,但他并非无情之人,走之前,将其所有钱银留给了早已赎身的王妩,这才支撑母子二人活了下去。”
“赵泽帧(赵皇后哥哥)在扬州游玩时,流连燕馆歌楼,意外知晓当时已入中枢为官刘恩的这段风流往事,后寻到王婉儿母女,用了些不堪的手段,害死其母,又诱骗王婉儿入京寻父。”
“刘恩当初不辞而别,本就心中有愧,见王婉儿孤身一人寻亲,自是动了恻隐之心,将其安排在汴京私宅,却不想王婉儿在来前早受赵泽帧的浸.淫与调.教,,为他所控,待刘恩发现时,王婉儿已无回头之路。刘恩一时心软,最终让他食下今日恶果。”
皇帝看他不言,温声道:“子思,你可知为何朕费尽口舌同你讲这些么。”
良久,孟西洲沉声答:“臣,如今明白了。”
临行前,圣上给他安排了两个身份,一人是扬州富商周绕,一人是随行侍妾。
圣上只道周绕为人风流,商贾出行多带侍妾通房,让他小心伪装。
如今来看,这个局不只是为王延胜一人准备。
圣上用心良苦,他已然会意。
皇帝声音明显威严几分,“宜州之事,你让朕失望了。”
“为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竟孤身犯险,那日若无狄青及时帅军赶到,你还能活着回京?真枉朕悉心培养你这么多年!”
孟西洲眉头一压,肃声否认,“臣并非为了这个女人孤身赴宴,实则因当时宜州之案的关键证人闵氏受制于王延胜与王婉儿,臣若不赴宴,必然会令其怀疑生了杀心,此等决策,同那人绝无半分关系。”
“如此最好,你好好看看刘恩,莫要步了他的后尘。”
孟西洲眸瞳一阵,倏地跪下。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直击孟西洲的灵魂。
沈青青几乎要成为他的弱点。
却也只是几乎而已。
孟西洲拱手,话语有力。
“臣谨记,此事让圣上如此挂念,臣心中有愧。”
“你是该有愧!你忘了你的职责吗?”
“臣不敢,臣无时刻谨记臣的职责,从不敢忘记显国公家冤死的亡魂。此事一日不昭雪,臣便一日不敢忘。”
“是了,你不能忘,朕也不能忘。”皇帝语气渐缓,他垂首,摸了摸袖笼里藏着的那个物件儿,眉头不由得紧蹙。
一顿怒气过后,皇帝的话语明显软下不少,“子思,你如今虽是大理寺少卿,亦是众矢之的,是时候要一门好亲事来为你增加朝内助益。”
他抬眼,见孟西洲默不作声地跪在自己的面前,恍恍一闪,面前的人仿佛一夜回到儿时那个听话的少年。
沉默而冷酷。
“镇平侯军中朝中根基稳固,是开朝忠臣之后,如今两个嫡女亦是适嫁年纪,长女秦大娘子是众星捧月,性子略显刁蛮,你若不喜,就娶二女。朕已遣人打听过底细,秦二娘子今年刚及笄,性情温婉,你一定会喜欢的。朕为你选的,一贯是最好的。秦家二女,你母亲那都有画像,自去看过。待你定夺好要娶谁,再告诉朕,朕会亲自赐婚。”
孟西洲面色如常,不带一丝犹豫,即刻叩首道:“臣遵旨,臣不用选,臣的婚事全凭圣上抉择。”
孟西洲这句“遵旨”听的皇帝怔愣一瞬,他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应下。
也是,子思素来是最听话的。
他一向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目标明确,全力以赴。
这才是他认识的孟子思。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朕知道子思心中自有大是大非,至于小宅那女子,朕并非让你弃之不顾,你若喜欢,待秦家女进门,你找个机会纳了便是,总不要养成个外室,让人抓了把柄,有辱声誉。”
“是,臣谨记。”
皇帝见他没有一丝不快之意,心情好了许多。
“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你今年命格犯冲,屡次受伤,朕已安排国师为你祈福消灾,这是朕亲自求来的平安符,你戴在身上,可不要弄丢了。”
皇帝说着,瞥到他腰间上的那枚小巧的香囊。
“是,臣多谢陛下惦念。”孟西洲恭恭敬敬的拜过,才起身接下。
而后他面色如常的取下香囊,换上了平安符。
第43章 043
八月十五, 沈青青一早遣人将昨日准备好的月饼礼盒分发出去。
她昨日打了一天的月饼,除了宅院里每人都有两枚口味不同的月饼外,还特意备了几套礼盒,准备给来京入职已有半年的陆成玉府上, 皎怡街墨玉轩的掌柜, 还有宏泰镖局汴京分馆各送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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