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李炎在外轻叩了叩门。
“爷,沈娘子来了。”
孟西洲方才正犹豫要不要去找她一趟,如今人竟自己来了,他沉声道:“让她进来。”
沈青青拎着素日带给李炎的食盒缓缓进了屋,屋内灯光昏暗,她眉头浅蹙,将食盒放在圆桌上。
侧首见安坐在书案前的孟西洲,正在瞧向她。
目光灼灼,烧的沈青青脸一紧,忙收敛起视线。
“衣裳可还满意?”孟西洲见到沈青青的一瞬间,脑海中的声音安静下来了。
这件衣服是他从成衣中选给她的,当时见到这身时,便想着她穿上一定素净娴雅,应该会不错。
果不其然,自己的审美比李炎好太多了。
“满意,不过这么多衣裳,我不能收。”沈青青摆好碟碗,静静地看向他,“世子办案劳顿,今夜太晚了,只做了些简单的小菜。”
“为何不收?”孟西洲眉头一压。
“太多件实在穿不过来,而且这些衣裳太过昂贵……”
沈青青听娇玉介绍过了,孟西洲送来的,都是顶好的蜀锦、云锦、甚至还有京城特别少见的壮锦,这一箱衣裳,少说也要数百两。
沈青青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声问了句:“还能退吗?”
她不是矫情,只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要是阿洲送的,再多她也会笑着收下。
可对方……
不能说他完全不是阿洲,可他也从没说承认过他是。
孟西洲眉色染寒,沉声说:“不能退,让裁缝按照你的尺寸现改的,合身就穿着,不合身就扔了,反正是你的了。”
对面的人咬了咬唇,终是咽下了口边的话。
方寸沈青青犹豫的一瞬,他便清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
呵,她倒是把人分得清楚。
谁说话,现在连孟西洲自己,都很难再讲出,他不是阿洲那句话了。
经过数日非人的折磨,孟西洲想明白了。
本就是一个人的事,干嘛要自己较劲呢?
找到霍羡治好自己得病之前,他得让自己活下去才行。
孟西洲闻见淡淡的菜香,如今头不痛了,他是真的饿了。
他走到桌旁,见桌上摆着小半桌的菜。
一碗黄澄澄的红薯粥,六碟各式爽口小菜,还有一条炸的卖相不太好的黄花鱼。
沈青青见他盯着那条黑黢黢的鱼,尴尬道:“就这一条了,没炸好,世子凑合着吃吧。”
孟西洲脑海中忽而冒出个念头。
他记得沈青青好像以前不会做饭。
萧应说过,都是他亲自做给她吃,快离开三溪村时,沈青青才学着自己做菜。
他兀自一笑,看来她不是不会,是往日太懒,不学罢了。
孟西洲落了座,对身侧的人道:“青……坐下,一起吃。”
话就像是水里窜出的鱼,溜地脱口而出。
那句“青青”若不是他反应快,就真的叫出来了。
孟西洲蹙着眉,但也没有太大反应。
即便想起来了,又能如何?
他孟西洲还是孟西洲。
永远变不回三溪村里那个眼里只有媳妇的傻小子。
他在心里轻嗤一声,拿起勺子,舀了勺暖粥,缓缓送入口中。
*
春日太短,还没等沈青青在宣纸上留下满园春色时,宅后林子里的桃花已见颓势,随着一场场的春雨,谢尽了。
今天是立夏的头一日,汴京雨水不停,染的空气中都泛着发霉的味道。
天色昏沉,沈青青倚着窗,百无聊赖地瞧着屋檐上滴滴答答的落雨,丝毫没注意到屋内出现的人。
萧应浑身湿漉漉的站在沈青青的身后,衣裳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水渍,在地毯上洇开一片。
他在那站了有一段时间了,留意到她华丽衣着,发间的珠围翠绕,还有屋内各式各样的摆设,让萧应颇为意外。
这都是小公爷赏赐的吗?
难道小公爷已经想起来了?
萧应从外地赶回来后,并没回显国公府,而是第一时间来了小宅。
片刻后,萧应终是开口唤道:“青青姐。”
沈青青被吓得肩头轻颤,回首时,眉目如画,挂满笑意。
“小应!你终于来看我了。”
沈青青的笑容太过明媚,萧应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低声道:“最近去了趟南面,一直不在汴京。”
“猜到了。”沈青青折身去关窗,又取来几块干巾给他,“怎么下雨天还来,都淋湿了,冷不冷?”
萧应摇了摇头,“下雨那些暗卫就盯得没那么紧了,不过……宅子里现在就留了两个暗卫。”
“哦。”沈青青知道,孟西洲一直在留人看着。
“你瘦了很多,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
萧应淡淡一笑,“大都在路上,没什么能吃饭的地方。”他默了默,又道:“青青姐,你胖了。”
“……你说话这么直,等你大了,真的会找不到媳妇的,我……就是最近嘴馋了些,做饭的时候忍不住偷吃两口,真的胖了很多吗?”
沈青青说着,低头掐着腰身,她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变化,但还是担心。
萧应咧嘴笑着,抬手绞着头发,“玩笑之话,之前是太瘦,现在才正好。”
他离开汴京时,沈青青恰巧染上伤寒,正卧床休养,他记得很清楚,她瘦的跟柳枝似的,面上苍白憔悴。
而如今,面色红润有光泽。
萧应从怀里取出一小包油皮纸,递给她。
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块木牌与一些银子。
“青青姐,这是谢二娘托我还给你的银子,她说你帮她追账就算路费,还说让你回三溪村时,记得去饶州的镖局找她坐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不用客气,一定要去找她。”
萧应将谢二娘交代的话一句不漏的告诉她,眼瞧着沈青青红了眼眶。
沈青青想二娘了,二人虽是萍水相逢,却帮了她那么多。
当初被孟西洲带走,她不辞而别,让二娘担心了许久,好在有萧应愿意帮她传话。
“她还问我……您同夫君可一切还好。”萧应盯着她清澈的眸子,全然没了往日那般悲伤。
他声线自然,低声问:“青青姐,是不是爷已经想起来了?”
见她轻轻摇了摇头,腔子里莫名悬着的心,骤然落下。
“没有,不过我觉得……他应该能想起来。”
沈青青没有说的很详尽,毕竟那种感觉,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孟西洲从来没承认过,甚至大多数时候,她觉得他在刻意掩饰。
前段时间,孟西洲忙于春闱舞弊案的收尾事宜,很少来梅园,却也时不时地让李炎送来饰物,摆件儿,让她以为孟西洲打算在她这搞个博物馆。
不过她不是那种收了别人东西还能心安理得的人。
沈青青别的帮不上他,只能跟往常一样,做菜让李炎送到大理寺。
只不过在孟西洲的要求下,变成了双份。
她没问为什么,反正一份两份的,对她都是顺手的事。
不过孟西洲遣人送来小宅的东西明显多了后,楚管事清楚梅园里住的那位娘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
虽是如此,这件事半分都没传进国公府内。
孟西洲选人进小宅,唯一的衡量标准就是嘴严。
有些事,楚管事或许没有赵晖机灵能干,但他也绝不会做出赵晖那种以下犯上的事。
因此,娇云娇玉的日子也好过起来,楚管事几乎对梅园有求必应,不加干涉,连刚娶进门的新妇娇兰,都被他明令禁止不许靠近梅园。
内宅的烦心事,忽而少了许多。
“爷能如此,那是最好的,好了,我先不多待了,还要回国公府复命。”萧应放下棉巾,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趁着没人注意,没入浓浓烟雨之中。
同一时刻,文德殿,偏殿内。
皇帝看过孟西洲呈上的奏折,长舒口气,将折子扔到一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闹了一个月之久的春闱舞弊案,终是有了个了结。
孟西洲所呈奏折,是天下学子的联名书,感念皇帝严惩此事,还了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半个月前,这场科举舞弊案,并没有在赵亭煜狱内自裁后平息下来,反倒越演越烈,更有甚者,认为赵亭煜只是权贵的替罪羊,笔伐声讨东宫太子。
皇帝先是褫夺赵皇后凤印,令其宫内思过。
后革职查办涉案官员一十七人,处死两人,流放十人。
即便如此,仍不能平息天下文人之怒。
后不久,孟西洲牵头组织的往年试卷重审,又取消十二登科者成绩。
到最后,翰林院大学士孙之淼与老太师力荐的陆成玉共同主持的春闱重试,取消了今年七位位登科者的成绩。
直到今日的这封联名书,这一切才算平息。
压在心头的事态终于得到平息,皇帝面色柔和下来,温声道:“这段日子,辛苦子思了,近日阴雨绵绵,身上的伤可还作痛?”
“回陛下,近日有喝汤药调理,伤势已无大碍。”
沈青青倒也不糟践食材,每日变着花样炖汤滋补,不要说他,就连张君与李力二人,都熬不住开始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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