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人突然在黑夜中开启了闪光灯,绚丽的光顺着半掩着的门缝瞬间照亮漆黑中的一角。
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
还是以这样残酷又可笑的方式。
是孟西洲。
此时的孟西洲必然也看清楚她的面容,也认出她是谁了。
可他神色依旧冰冷如寒,沉郁阴冷的墨眸中唯有滚滚杀意。
沈青青只觉得腔子那颗跳动的心突然崩裂,皮肉被炸的细碎,热血无声地喷溅出来。
一时间,快要被掐断的脖颈,都不觉得疼了。
屋外一蓬蓬的焰火不断,听娇玉说,这是火炮局为皇帝亲临盛典精心准备的万莲朝圣,是今年上元庆典的高潮,会持续很久。
借着火光,沈青青看清楚孟西洲清月竹纹的锦衣上裂开了一道道长长的口子,荼白的前襟已经被透成暗红。
他受伤了,而且伤的很重。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杀她。
他不是阿洲,却也是阿洲。
沈青青从未如此绝望过。
屋外烟火忽而在空中炸开,映亮了对方的模样。
璀璨绚丽的光在孟西洲逐渐朦胧的视线中晕出光彩,他没见过面前这个,却又本能的觉得熟悉。
烟火散后,余光蒙在女子憋红的小脸上渲染出一种难言的柔弱和委屈。
孟西洲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不是刺客。
她是沈青青。
是萧应口中,那个同他在三溪村成亲的女子。
她看他的神情,除了多了一丝绝望外,同那日她在红袖院流露出的几乎一样。
这是一种他从未在别人眼中看到过的神情。
他不懂她眸色中流露出的情绪或感情到底是什么,他也不需要懂。
意外的是,这女子的眸光,像一柄尖锐的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心口。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不过一眼,就乱了心神。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起了疑心,却一直没有动沈青青,只是将她关在小宅软禁而已。
他需要搞清楚,这女人到底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还是他丢掉记忆的那一年中,意外收获的一个弱点。
如果是棋子,那她可以为他所用,苟活下去。
如果是弱点,那么她只能死。
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有弱点,他也不喜欢自己有弱点。
从很小的时候,孟西洲就对这个能让他永立不败之地的道理无比清楚。
正待孟西洲犹豫不决,对面的女子忽而松开嵌进他皮肉的手。
一道焰火泄入,他看到她平静的脸上挤出个无奈的笑,她张着嘴,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而后伸起那双沾了血的手,缓缓向着他伸来。
他没有半丝松懈,只要她敢出手伤他,下一刻,他就会掐断她喉管。
眨眼间,三两个软绵绵的指尖,轻轻划过他脸庞。
那么轻,就跟挠痒痒一样,蹭走了他面颊上沾着的血迹。
蓦地,心口猝不及防的抽了一下。
他松开手,刚想要说些什么,一阵冷风突然呛进口中,他猛地咳嗽起来,仿佛喉管都要裂开似的。
孟西洲留意到,那个女人被他松开后一下跌坐在地,后缓缓起身踉跄退到几步之外。
他扶住桌子,依旧止不住的咳嗽着,连带着他的伤口有种强烈的撕裂感。
几道烟火闪过,孟西洲才看清楚自己方才咳出的都是血。
武器是淬了毒的!
孟西洲忽而觉得身体发软,他勉强从怀中掏出支药瓶,还没来得及服下去,人就昏了过去。
*
沈青青看着榻上面容稍稍恢复些血色孟西洲,起身测了下他的体温,似乎比刚刚好些了,兀自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腕子。
她没办法不去救他。
即便这个已经忘记她是谁,或又狠心要杀她,她也要救。
她的阿洲,还在这副身体里的某一处沉睡着。
她舍不得他死。
所以她只能先把这个混蛋孟西洲救起来。
孟西洲伤的很重,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好在多是皮外伤,并没伤到动脉,只是前襟那道刀伤有些难处理,比沈青青第一次遇到阿洲时的伤口还要大。
得亏沈青青在他身上搜到了不少外伤药,暂时应付了当前情况。
她没去找娇云娇玉帮忙,孟西洲昏迷之前,明确说了句“不许喊人”。
沈青青处理这些伤口已是轻车熟路,尚能应付,想到他临昏迷前讲出的那一句,大抵是因为有人在外追杀他,信不过旁人吧。
可他这算是信得过她的意思?
不管为的是什么,沈青青都搞不懂,孟西洲明明是身份高贵的世子爷,为什么会三天两头遇刺受伤?
她第一次救他的时候他遇袭垂危,他从三溪村赶回汴京的船上被水匪袭击,如今他在汴京城内,竟又遇刺了。
难不成他跟这个世子身份命中犯冲么。
沈青青兀自想着,不一会儿,有些昏昏欲睡。
今夜沈青青可没少费心费力,先是登高爬低见了萧应,后又差点被突然冒出来的孟西洲杀了,如今还在熬夜照顾他。
此刻身子已是乏累不堪,她看孟西洲的发烧未退,不敢离得太远,便打算搬着被子去厅内的美人榻上凑合一夜。
刚起身,身后的人忽而低声喊了句什么。
她没听太清楚,却跟着那个音节猜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俯身凑去,贴在他的唇瓣间,静静等着。
“青……青……”
泛白的唇瓣微微蠕动着,他的声音又沉又哑,一字拖着一字,拉得很长,却又清晰无比。
沈青青停在那,下意识屏住呼吸,止不住的泪顺着眼角坠在对方滚烫的面颊上。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大抵听完他那句话在说什么。
他在说:青青快跑,有刺客。
脑海像是炸开一片烟火,沈青青只觉得腔子里的心都停止跳动了。
片刻后,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欢呼跃雀着:阿洲回来了,阿洲把她记起来了!
铺天盖地的欢喜冲击下,沈青青有些不知所措,她先是坐在榻边儿上嘤嘤地哭了一会儿,后攥紧阿洲滚烫的手,决定在这好好守着他。
沈青青虽有雄心壮志,奈何后来实在太困太累,她攥着阿洲的手,就这样伏在床边,弓身睡着了。
孟西洲这一觉没有睡太久,到了后半夜,高烧反复起来。
醒来时,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蒸笼,滚烫难受,可身体却又止不住的打颤。
缓缓睁开眼,淡粉色的床帏漫入眼帘,他先是一怔,后觉得手背覆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垂眼瞧去,是一个女人的手,白的像一块玉。
他猛地抽手,肩头的伤刺痛一瞬,他忍着,推了推那人,哑声吩咐:“拿水去。”
对方似乎睡得很沉,孟西洲不再手软,对着她肩头用力一掐。
那人“啊呀”一声抬起脑瓜,一脸迷茫的看向自己,未等孟西洲重复方才的话,沈青青已经先一步扑了上来,抵在他耳边,满是欢喜,“阿洲!阿洲!你可是醒了!”
孟西洲使不上力,只得冷声骂道:“放肆,给我滚出去!”
这一声瞬间喊醒了沈青青,她恍恍一怔,并未听话离去,反倒是倾过来身子离他很近,就这样面对面地打量起他来。
“我让你滚出去,听不懂?”孟西洲咬牙切齿的说完,一抹明显的失落滑过对方眸中。
她指了指自己,长叹口气,无奈道:“阿洲,你又把我忘了?”
孟西洲不答,这次没再让她出去,因口干舌燥的厉害,只低声说了句“水”。
沈青青没再说什么,折身去外面为他倒了杯温水,看他喝完,也没收回杯子,只伸手把床内侧的靠枕和被子抱了出来,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他冷声问,腔子里像是被点燃了,呼一口气都是烫的。
“我去睡觉。”
“不许去,我需要人照顾。”孟西洲压着怒意,他感觉得到,这个女人对他的态度跟刚才明显不一样了。
“小公爷是饿了还是渴了,尽管吩咐便是,但我先声明,我想要照顾的不是你,而是阿洲。”
孟西洲不知道她在讲什么胡话,见她抱着被子继续往外走,急声道:“……你给我站住。”
沈青青没理他,走出去将被褥放在厅里,人又折回来,走到榻边乖乖顺顺的站在那,像是在等着他发号施令。
“水。”孟西洲一时不知道要安排什么,又要了一杯水。
她接过杯子,又为他满了一杯,这时候,沈青青彻底醒了,她瞧着孟西洲此刻的面色跟个煮熟的螃蟹似的,鲜红漫过颈子,看样子是在高烧。
她没多想,抬手要试温度,被他一把推开,沈青青踉跄地扯住床幔,这才没让自己摔倒。
“你要做什么?”孟西洲冷冷瞪去,此时他眼睛干的难受,瞪得比平日更大,看着也更吓人了。
“我看小公爷面色不太对,只是想试一试体温。”
“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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