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有一蓝衣青年将一把椅子摆在殿中央,他看到那穿着鸦青色圆领袍的年轻男人不疾不徐地迈进殿门里来。
所有人都在朝他行礼, 低声唤:“王。”
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椅子上坐下, 他的脸色在这殿中的灯火里显得尤为苍白, 初时坐下来, 还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
他的衣襟一层白一层红,镶嵌金玉的鞶带更衬得他腰身清瘦, 他靠着椅背,发间的玉带坠在其间,侧脸冷淡靡丽。
“你是郑玄离的人?”
男人听见他开口, 语气听着平静,却无端令人遍体生寒。
可他咬紧牙关, 并不打算开口。
魏昭灵好似漫不经心地打量他, 指节蓦地一动, 一道冰刺便已经钉入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猝不及防, 痛得瞳孔紧缩。
紧接着又有冰刺如雨丝一般细密地刺进他的每一寸骨肉里, 尖锐的疼痛折磨得他翻来覆去地惨叫, 在这空旷昏暗的内殿里, 显得尤为凄厉。
“你如果想当个哑巴,我可以成全你,但你想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有的是办法吊着你的命。”何凤闻手中长剑剑鞘未脱,适时穿过铁栏杆,用剑鞘抵住他的喉咙,迫使他整个人都被迫紧靠在栏杆之间,一张脸都因为剑鞘死死地抵在喉间而乌紫泛青。
不断有冰刺刺进他的身体里,触血融化之后,缕缕的寒气便渗透他的四肢骨髓,令他的身体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这样的折磨或许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承受过的,当那冰刺再度袭来,就要刺进他的眼睛时,男人终于崩溃,颤抖着嘴唇,扯着嘶哑的嗓子道:“我说,我说!”
冰刺一瞬停滞,最尖锐的棱角轻轻地抵着他的眼皮,丝丝缕缕的凉意钻进他的身体里,更加剧了他心头的恐惧。
“我是宣国皇帝的纸影,是他命我前往华国春城将那个叫楚沅的姑娘带回榕城皇宫,我只是遵从他的命令,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只是纸影,没有权力过问皇家的任何事。”
男人连说这番话时,声音都还在发抖。
“那魇生花呢?”魏昭灵终于坐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抚平膝上衣料的褶皱,“他知道魇生花在她的身上?”
“八户族的顾家主逃出顾家之后,就进了榕城皇宫里,是她告诉皇上,连闯顾家十八院,且不受任何巫术所扰的,是一个姑娘,皇上只是猜测,还并不十分确定,所以才让我去春城,将她带回皇宫。”
魏昭灵闻言,轻轻颔首,“这样啊。”
话音才落,那道悬在那男人眼前的冰刺骤然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左眼,一刹血肉模糊,鲜血直流,男人粗粝难听的惨叫声响彻整间偏殿。
“王,您这是做什么?”
李绥真见魏昭灵手指间有细如丝线般的流光飞出,令那个男人身体悬空,他胡子一抖,立即上前,“您旧疾未愈,若用这样的术法,必定会……”
他话还没有说完,见魏昭灵轻睨他一眼,他顿时哑了声音,被张恪拽住衣袖往后退了几步。
流光如一缕又一缕的金丝从魏昭灵的手掌之间漂浮出去,每一点莹光都浸入了那个男人的识海。
身为纸影,他的性命都维系在一张单薄的绢纸上,而扎纸为灯的君王与每一面纸影之间必然是有维系的。
流光一点一点地浸入男人的眉心,那几乎耗费了魏昭灵大半的力气,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却仍撑着反手将沈谪星腰间别着的一柄匕首带出,划破空气,深深扎进了那男人的额头。
男人立即毙命,而与此同时,身在榕城皇宫里的郑玄离像是忽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心脏,那种忽然的疼痛一瞬令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才坐起身来,便是一阵气血上涌,直接吐了血。
守夜的宫人听见里头的动静,当即什么瞌睡也没了,连忙弓着腰匆匆进殿,才一抬首,她见床榻上的皇帝唇畔带血,脸色十分难看,便失声道,“陛下?”
郑玄离却恍若未闻,他胸口的疼痛仍然在折磨着他,与此同时殿中那盏仍在不断旋转的走马灯里又有一面纸影暗了下来。
他额间已经满是汗珠,一手撑在床沿上,那双眼睛盯着那走马灯片刻,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还真是有些本事,不但能杀了朕的纸影,还知道借其反噬朕……”
他笑着笑着,却又忽然收敛了神情,一双眼睛微眯着,仍在打量那盏走马灯。
到底是她,还是她身边的什么人?
“去叫闫文清过来。”郑玄离的身体还是痛得剧烈,并没有多少力气起身,连说话也有些勉强,只能倚靠在床柱上,吩咐那惊慌失色的宫女。
“是。”宫女俯身应了一声,忙转身走出内殿。
彼时在仙泽山地宫之中,魏昭灵方才由沈谪星扶着走出殿门,他便禁不住吐了血,脊背稍躬,身后那些臣子个个惊慌地围上来。
他眉头一拧,抬眼瞥向他们,“都慌什么?”
用锦帕擦去血迹,魏昭灵将目光停驻在那向来严肃板正的老者身上,“张恪,既然郑玄离以为是夜阑守陵人的后人作祟,那你就将此事坐实,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臣明白。”张恪拱手行礼。
“何凤闻,从今日起,任何一个宣国人都不能放进仙泽山里来。”魏昭灵咳了几声,又嘱咐道。
“是。”何凤闻当即垂首。
魏昭灵面上已经有些倦怠,所有臣子都急忙退开来,让出一条道路,任由沈谪星扶着他们的王走下台阶,慢慢离开。
“诸位,还请随我一道往昭天宫去议事。”张恪见魏昭灵已经走远,便站直身体,对一众大臣道。
“等会儿成吗?”太尉徐沛阳怀里还抱着一只锦盒。
“为何?”李绥真问道。
“我这儿给楚姑娘准备了点小礼物,她这回伤成这样,人小姑娘家家的,肯定怕极了,我这不送她点儿好东西安慰安慰么?”徐沛阳抱着那锦盒,叹了口气。
“徐太尉说得有理,看来老朽也得给楚姑娘准备些东西。”御史大夫宁仲胥摸了摸胡子,附和道。
一时间,在场有不少人都在附和,他们各自盘算起自己当初带进地宫里的那些东西里有什么物件是适合给小姑娘玩的用的,还讨论了起来。
李绥真“嘶”了一声,“不是我说,老徐你是不是傻,这会儿是讨论送楚姑娘什么礼物的时候吗?难道不是政事要紧?”
“有理。”张恪冷不丁地开了口,还点了点头。
“是吧慎之,他们这些人真是……”
李绥真话还没说完,就听张恪又道:
“楚姑娘遭此大劫,一定心绪难平,我也是该送她些东西,聊表慰藉。”
“……?”李绥真愣了。
张恪是个老古板,轴起来是最要命的,但是李绥真没有想到,这老家伙在陶俑里面封了千年,竟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李相,你都已经把东西放到人家楚姑娘枕边儿上了吧?少说这有的没的,政事当然是重要的,但我等送礼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徐沛阳消息第一灵通,早将李绥真的事儿给打听清楚了。
众人还是第一时间前往了昭天宫,但在议事之前,他们先各自写下了自己要送楚沅什么东西,又将具体放在什么位置都写得很清楚,再交给侍卫去取了,送到金殿里去。
彼时楚沅还在殿中睡着,魏昭灵从浴房里出来,才换了身衣服,便见蒹绿与春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都对方在床榻的对面。
“这是做什么?”魏昭灵轻咳了两声,在床沿旁坐下来,才接过沈谪星递来的一杯热茶抿了一口。
“这些都是各位大人送给楚姑娘的礼物,大人们说,此次姑娘遭劫,定然心绪难安,若是她醒来见了这些礼物,也许会开心一些。”春萍先行了礼,开口说话时声音刻意放得很轻。
魏昭灵淡应一声,也未曾多说些什么,由着她们将所有的东西都放进殿里。
“你也下去吧。”
待春萍和蒹绿都退下后,魏昭灵将茶盏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只对沈谪星说了一句。
沈谪星无声低首行了一礼,随便便走出殿外去。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他刻意压制着咳嗽的冲动,只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姑娘,便不忍打破这份平静。
她额头间有了些汗水,魏昭灵寻了一方素净的锦帕来,伸手替她擦了擦。
也是此刻,她眼睫忽而颤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楚沅最先看见他的脸,但她反应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里的神光才从未醒透的呆滞逐渐变得清亮。
“魏昭灵。”她轻轻地唤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有点哑。
“嗯。”
魏昭灵应一声,又俯身将她扶起来,抱进自己怀里,再单手提了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
他将温热的杯壁轻触她有些干裂的嘴唇,她便乖乖地张嘴,喝了两口。
经由茶水润过,她的嗓子也终于褪去了几分干哑,“那些是什么啊?”
她看到了堆在地上的那些盒子。
魏昭灵随意地瞥了一眼,便道,“都是张恪等人送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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