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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王的新娘 (山栀子)


  楚沅嘴唇一弯,就是标准又灿烂的职业假笑。
  连着跟一群老太太拍了好多照片,楚沅甚至还真诚地给出了不少拍照姿势的建议,弄得那些老太太个个眉开眼笑的。
  魇都遗址并不是只有这一处,导游带着大家去看过了前头的断碑后,又拿着旗子招呼大家继续往另一边走。
  这一回导游带大家看的,是魇都遗留下来的一处旧城墙。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楚沅看到特地为游客设立的大理石碑上镌刻着魇都的历史由来,还有一幅古城墙复原图。
  那应该就是魇都旧城墙原本的模样。
  由于年岁久远,这里早已经不剩下多少旧时的痕迹,荒原之间最多的,还是丛生的杂草。
  但偏偏聂初文那个老头就是对这里有执念。
  几乎每年他都会带着涂月满来这里一次,就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残损的砖头乱瓦,也在看那连天的枯草。
  像是只有他才能在这满目荒凉间,窥见曾经那座夜阑王都的一隅风光。
  楚沅看他举着相机拍啊拍个没完,镜头又对准她这边来了,她就摆好姿势伸手比了个剪刀手,结果下一秒她看那老头儿眉头皱得死紧,“往边儿上挪挪,别挡着。”
  “……”楚沅撇撇嘴,双手插兜,往旁边去了。
  当天空飘起小雪时,楚沅正捧着杯子喝热水,她仰头迎着风雪,双颊都沾染了些许冰凉湿润的触感。
  寒风吹得她头发乱舞,后颈的灼烧感来得很突然,如同针扎一般,让她没握紧手里的杯子,半杯热水都随着杯子掉落时,全都洒在了地上。
  落雪纷纷,那原本立着残破城墙的荒草地上,在她眼里却逐渐有了一座完整城池的影子。
  如同海市蜃楼般,那里不见雪飘,不见风雨。
  多少穿着古旧衣衫,模样不清的人在那座城里来来去去,又有多少日月在她眼中交替来回,几经寒暑,又至岁暮。
  仿佛有人握着一只铃铛慢慢地摇晃,那声音连同着那座城里的热闹全都收拢在了她的耳旁。
  她好像在这一瞬,看到了另一个早湮灭在时间洪流里的人间。
  神思恍惚时,那旧城里所有的一切又在顷刻间,毫无预兆地化作细碎的砂砾,被一阵拂过她脸颊的凛冽寒风吹散。
  有东西擦着她的脸庞划出一道血痕来,楚沅看见它如同断翅的蝶打着旋儿飘来飘去,最终嵌在了她脚边的乱石堆里。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楚沅俯身捡起来,看清照片里是一个少年,他穿着玄金龙袍,修长的指节轻撩珠玉冕旒,露出一张无暇面容。
  明明是在笑,可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却盈满阴沉锐利的神光,令人不敢逼视。
  在她翻过照片背面时,淡金色的光如同长针一般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从照片里流散出来,刺穿了她的腕骨。
  殷红的血滴在照片上,楚沅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什么疼痛。
  她看到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日期:“天旬三年,八月十五。”
  后面再有一行朱红小字:
  “胡笳声声慢,哭我旧河山。”


第2章 为奴的少年 这水面似镜,镜中人在看她……
  一千三百年的时间足以淹没太多有关夜阑古国历史的硝烟。
  但也总有人不远万里,从遥远的另一头跋山涉水而来,就想要看一看这曾矗立过夜阑古都的枯草荒原。
  那些旧瓦残垣,都是经年斑驳的影子,就照在时间的洪流里,提醒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这里到底埋葬过什么。
  “我看这地儿没什么意思,那景区也就几面旧城墙乱砖瓦……看这些东西,哪用得着跑这么远?我在网上看两眼得了。”
  楚沅等早餐的时候,听到邻桌有个挺着大肚腩的中年大叔抱怨。
  那大叔穿着厚厚的棉衣,看起来身形就更臃肿圆润了些,他眉心就拧成个“川”字,耷拉着眼皮,看起来有些怏怏不乐,“还大冷的天儿呢,这儿湿冷湿冷的,风都往人骨头缝儿里钻。”
  这话楚沅听着也觉得很是在理。
  古魇都景区里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除了连天的枯草,就是几面要倒不倒的旧城墙和一些散落在草堆里的乱砖瓦。
  这又是正冷的季节,她也是不太懂老聂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这么个地方。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和那大叔同桌的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又在旁边的炭盆上烤了烤,到底是年轻人,他看着精神倒很好,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也是清亮的,“爸,网上看的哪有亲眼看的真实,咱上这儿来是看历史的,看它存在过,这就够了。”
  那大叔哼了一声,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兴致,他剥了颗花生吃,又觉得没劲,“我看那博物馆咱也别去看了,早点回吧!”
  老板娘刚把热腾腾的一碗面端上桌,听见这话,就笑吟吟地说,“咱这里可不止有夜阑古都这一个景区可看,这镇子后头还有座龙鳞山,那儿每年去的游客可多了……”
  据老板娘所说,那龙鳞山上有个留仙洞,洞里有一石潭,石潭里盛满冰蓝粼波,那是夜阑王羽化为龙时,扯下的一枚鳞片所化。
  因为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夜阑王在夜阑国灭之后是生是死,就连那属于夜阑的百万强兵也神秘消失……而这留仙镇也是座历史悠久的古镇,有关夜阑王的传说从古到今流传了不少,那座龙鳞山也是因传说而得名。
  楚沅默默听了会儿,又觉得荒诞。
  那对父子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很相信的样子,但那个留仙洞还是让那中年大叔来了点兴趣,他吃了口面,说,“这个倒是可以去看看。”
  没再接着听,楚沅拿着打包好的早餐,将围巾拽起来点,遮了半张脸就走出早餐店,往旅馆的方向走。
  她提着早餐敲响聂初文和涂月满的房门时,已经在路上连着吃了两个酱肉包。
  “沅沅,你手还受着伤呢,早餐我们可以自己出去吃。”涂月满心疼楚沅手腕上的伤,忙接了她手里的东西。
  “伤的是左手,没什么影响。”楚沅喝了口热水,又将装了瘦肉粥的塑料盒拿出来,“你吃这个吧奶奶。”
  “还挺自觉,几点出去的?”聂初文在洗手间里洗漱完毕,戴好了皮帽子,随手拿起保温杯倒水喝。
  “六点半。”楚沅一边吃蒸饺,一边答。
  聂初文打开了收音机,里头正放着他喜欢听的京戏,他坐下来拿了个包子,那张严肃的面容上看不出多少情绪,“跑了多久?”
  “半个多小时吧。”楚沅吃了两三个蒸饺,把盒子往聂初文面前一推,“快吃吧老聂头,我回去洗澡了。”
  “刚吃了饭,你缓一会儿再洗。”涂月满看楚沅已经走到门口了,就忙叮嘱一句。
  “知道了。”
  楚沅用房卡刷开自己那间房之后,她先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了下来,也没急着洗澡,往床上一趟,伸了个懒腰。
  也是这会儿,她才又去看自己左手腕上包裹的层层纱布。
  镇上医院的医生说,她是被像针一样的东西给刺穿了腕骨,伤口看着很细微,但那种被洞穿的疼痛却还是很尖锐。
  昨天她晕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了。
  晚上回到旅馆的时候,她在衣服口袋里翻了又翻,也并没有找到那张照片,她又问了聂初文和涂月满,他们也说根本没见过什么照片。
  如果那只是幻觉,那她又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幻觉?
  她手腕的伤又怎么解释?
  今天夕阳红旅团的行程也依然很满,但楚沅没跟着去,她只说自己手疼,不太想出去,聂初文倒也没勉强她,和涂月满跟着旅行团的人一起去博物馆了。
  楚沅在床上没躺多久就起来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到底下让旅店老板帮着叫了一辆去古魇都景区的车。
  车上坐着不少人,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楚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把耳机塞到耳朵里,随意放了首不知名的音乐,再把鸭舌帽拉得更低了些。
  车快开的时候,她旁边来了个穿着军绿大衣,背着一个黑色大背包的大叔。
  起初他还算安静。
  车开了有十几分钟,楚沅就感觉到他一直在动来动去的。
  她将帽檐儿往上推了推,正见那大叔眉头发皱,牵连着眼尾都起了几道褶子,他也许是有点忍不住了,俯身就要去摸他的鞋子。
  “叔,别冲动。”
  楚沅眉心一跳,嘴比脑子快。
  那大叔手指还没触碰到鞋边儿,就僵了僵,他转头看见旁边坐着的那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绕了一圈红色针织围巾的小姑娘,他干笑了一声,“我忍着,忍着……”
  这小姑娘模样儿长得好,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是张小圆脸,一双杏眼又大又圆,看着就乖巧讨喜。
  脚底再痒,男人也到底没好意思再有什么脱鞋的举动,他局促地把手塞进衣兜里,从里头掏出来一包烟,却也没抽烟,只是撕了里头的纸,又在兜里摸索出一支笔来,在上头写了点什么,他又摸出来一支固体胶,把它粘到了一个封皮都磨得不成样子的硬壳本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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