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
魏昭灵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无奈,“即便是取了你魇生花的花瓣,我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他试图同她讲道理,几乎用了最温柔的声音,“沅沅,你陪我走了这一路,已经因我而受了太多的伤,也挨过太多的疼了,你年纪轻,还是个小姑娘,我不能让你再为我去冒险。”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却被金丝束缚着根本没有办法动弹,他只能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是怕疼的。”
“只是因为我吗?”
楚沅却定定地望着他,仿佛要望到他的心里去:“你其实是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了吧?”
她此刻只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她就有些再难以压制自己心里的情绪,鼻尖酸涩得不像话,“魏昭灵,我在你身边这么久,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让你对这个世界多一些期望,想让你活下来,可是到最后,你却还是要放弃你自己?”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那我呢?那我怎么办啊魏昭灵?我已经习惯在你身边了,我已经是这么喜欢你了,你要我怎么办啊?”
如果当初她没有跟着聂初文去魇都旧址,如果她没有落进仙泽山地宫的石棺里,
她就不会爱上一个跟她相隔千年的人,又和他一起经历这样不平凡的岁月。
魏昭灵近乎叹息一般,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沅沅,是你让我觉得,活在这世上也并非是煎熬难捱的。”
“可是沅沅,”
他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我这样的人,父亲厌弃,朋友背离,现在还要用你的痛苦去换我的生机,我……不能。”
“魏昭灵,可我不喜欢你替我做决定。”
楚沅却伸手握住了他的右手,魇生花的形状在她腕骨间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她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拿出来,“这次我也不会听你的话。”
魏昭灵看着她举起匕首,他瞳孔一缩,近乎失控:“楚沅!”
他如今气血已亏,根本挣脱不开那金丝的束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刺进自己的腕骨。
即便只是取一枚花瓣,也是有风险的,因为如今魇生花同她已经血脉相融,她只能在骨缝里挑出极细的根茎,牵扯出一枚花瓣。
整个过程只能她自己来,因为魇生花不会排斥她,在这期间,她也必须保持清醒,要极其小心地用刀尖探入骨头里。
魇生花原本该是依魏昭灵的气息而存的,虽然阴差阳错进了楚沅的身体里,但它的能力对魏昭灵也同样起用,就好像在金灵山上,楚沅最后一瓣魇生花瓣长出来时,那魇生花的力量便涌入了他的身体里,才让他能够强撑着跟谢清荣再战。
“楚沅停手!你快停手!”魏昭灵想挣扎,却又怕触碰到她的伤口。
可楚沅却好像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似的,她勉力维持着清醒的状态,用刀尖一点一点地探入自己的骨头里,去勾住依附在其间的根茎。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鲜血从伤处不断流淌出来,几乎将他的衣袖染成更为深沉的颜色。
她的脸色泛白,冷汗越来越多,却依然忍着疼,不敢有片刻分神。
半个小时的时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楚沅还是挑出了根茎,并顺势取出了一枚花瓣。
那花瓣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被她用满是鲜血的手紧紧地按进他的掌心,她抬头看见他眼眶的红已经蔓延到了眼尾,眼里好似有极浅的水雾弥漫,他下颌绷紧,连那只被她紧紧握着,还沾满她殷红血液的手都在发颤。
“楚沅,你年纪还轻,你以后也许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你不该这样轻易的,就要将你的一辈子……交付给我这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
楚沅趴在他的怀里,明明已经疼得意识都有些混沌,却还扯着嘴唇对他笑,“那要是我以后真的喜欢别人了,要是我对他这样,”
她说着,支起身体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她重新抬头望他,“你也觉得没什么吗?”
魏昭灵神情稍滞。
“我喜欢的人只能活几十年,那我也不会要什么千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就算我今天不救你,就算我以后爱上了别人,我也会为了不要长生,而取一枚花瓣出来的。”楚沅伸手去摸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看他因此而眨眼,纤长的睫毛都颤了颤,她不由地笑了一下,“我一点儿也不向往什么长生,你也不用替我觉得可惜。”
她缓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魏昭灵,你的父亲没有厌弃你,他只是对你严厉了点,”
“至于谢清荣,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根本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困在他的执念里出不来,你对他,已经尽了你作为朋友的情分。你不要总是这么讨厌你自己,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你的子民即便是过去千年,他们早就化为尘烟,也还是存了执念告诉我,你是一个好王。”
魏昭灵听着她的声音,那双已经有些涣散的眸子又好像慢慢地,聚起了些这内殿里的光影。
被她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动了一下,他的指节忽然收紧了一些。
楚沅忽然听见他有些喑哑的声音:
“不可以。”
“什么?”楚沅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不可以喜欢其他人,”
魏昭灵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他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的脸,“也不可以亲任何人。”
那是他几乎都不敢去想象的画面。
他说着那样的话,可结果,却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坦然去接受,他面前的这个姑娘此刻看向他的这双眼睛,以后将看向某个其他人。
他无法接受,她的亲吻,她的目光,全都成了旁人的。
“你死了可管不着。”楚沅却扬起下巴。
金丝渐渐失效,魏昭灵把他面前的姑娘抱进自己的怀里,他的下颌就抵在她的肩头,苍白的面庞更衬得他眼尾的红更显,他闭了闭眼睛。
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是因为她,是因为留恋她的眼睛,她的亲吻,还有她的声音,他才会也有那么一些时候想要活着。
好像千年之前的岁月都是不作数的,他是从遇见她开始,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有温度的人。
“沅沅,若我能更早一些认识你……就好了。”也许是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魏昭灵忽然在她耳畔喃喃了一声。
“那要多早才算好?”楚沅问他。
“我十四岁那年最好。”
“为什么?”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早两年他身在西洲牢狱,性命无时无刻不悬在刀尖上,若那时认识她,她大抵也是不会好过的。
而十四岁那年,他从西洲牢狱里出来,得谢清荣旧部支持,成了反谢岐的叛军主帅。
如果,
就像他做过的那场梦一样,
他与她相识在那个茫茫雪夜,如果她还愿提着灯义无反顾地朝他跑来,也许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清癯的少年也许会拂开身边人挡在他头顶的纸伞,丢掉那柄饮血无数的软剑,在嶙峋灯影里,朝她张开手,等着她来。
从此她为牵挂,
他再不会放任自己做个不要命的疯子。
第96章 彼此的救赎 (正文完)教会他感受,也……
魇生花原本就是巫阳公输盈留给魏昭灵的。
即便阴差阳错地进入了楚沅的身体里, 魏昭灵的气息也该是与其最为融合的。
那天楚沅硬生生取出一枚魇生花瓣来融进他的掌心里致使他昏睡整整五天,期间李绥真带着人在太医署里没日没夜地熬药,巫阳的灵药果有奇效, 魏昭灵枯死的心脉也终于有了些转生之机。
灵药所剩无几, 但幸好从夜阑国复时起,李绥真便在太医署组建了一个医疗团队,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一直都在研究巫阳灵药的成分, 而梓字部的人则负责去寻找那些特殊植株。
研究出的新药虽然还没有达到更高的奇效, 但长期服用, 也能慢慢地替魏昭灵弥补缺失的气血, 延续他的生命。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为了要保住魏昭灵的性命, 那些夜阑的旧臣们,每一个也都牟足了劲。
“魏昭灵你袖子又挡我卷子了!”
楚沅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拂开他宽大的衣袖,她的笔尖都差点落到他身上去。
魏昭灵那张面庞仍是苍白的, 眼下好似时常衔着两片有些倦怠的浅青,他不出门或不上朝时也不太喜欢束发, 就像此刻这样披散着, 一身鸦青色的衣袍穿在身上, 衬得他衣襟里露出来的脖颈更为冷白, 才被她揉皱的衣袖往后褪了些, 露出一截同样白皙的手腕, 那上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还未褪痂。
金灵山上的事,至今已有好几月了,但他在那日受的伤, 到现在也才堪堪结了血痂,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有些不太好。
每日的汤药如三餐一般少不得,这让他的眉头时常都不得舒展,便连此刻,他面上也是不大高兴的,听见她的声音,他轻睨她一眼,又兀自用左手握着朱笔,批复奏折。
乾元殿外是朦胧婆娑的雨幕,时浓时淡地雾气穿梭缭绕其间,在这般秋末时节,金黄的银杏叶四散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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