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少瑜在自己的房间中沐浴。
时九柔便独自躺在床上, 她用幻术将客房清理得干干净净,又垫了一层鲛绡, 床榻本应该极为舒服,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难道是因为白日里在年糕团子店内堂见到的那个皇族女子吗, 又或是被纪少瑜推论出来的凌渡海要亡国的事弄得心神不宁,亦或是在想追去红魍山的琅瑶女侍。
时九柔回溯琅澜原身的记忆, 冷不丁想起一道怨毒的视线, 纵使只是记忆,她也被这道视线刺得浑身发凉。
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那道视线来自于一个男鲛人, 到底什么仇怨让那个男鲛人对她怨恨至此?
时九柔在柔软的床上辗转了一会,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想了想,还是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小心翼翼地推开。
红香楼在赤米街尾,整条街都不在荥城最繁华的坊道,即便在偌珑公主及笄礼将近的前两天,打眼望去只有三三两两的街灯稀稀落落地亮着。
夜风温柔缱绻,潮湿微凉。
时九柔侧耳去听,晚风抚过她白皙流畅的脸颊,太安静了,虫声、鸟鸣和应有的人语都消失得无隐无踪。
她用力地吸了口空气,下一瞬立刻皱起了眉头,在窗上贴了一道温漱觥给的灵符,若有人进来便会立刻炸开进行一次伤害,而她也能知道。
贴好灵符,时九柔转身去敲隔壁纪少瑜的门,门被纪少瑜从里面推开。
“怎么了,柔柔?”
纪少瑜刚沐浴完,他简单地披了一件玉色袍子,袍子胸襟处敞开了大半,可以轻易窥见其中雪白的肌肤,线条分明的长颈散发着一层蒸腾的水气。
他正在用巾帕擦拭打湿的黑发,半倚靠在门边,有些意外地看着时九柔。
“柔柔,你在害怕吗?”
时九柔用手指轻轻点在纪少瑜的眉间,将自己的灵气渡给他一些,抿着唇问:“现在呢,是不是很不对劲?”
纪少瑜浑身一激灵,站正身子,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你给我注入了灵气。”
“你之前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吗?空气过于湿润了。”
时九柔点头,讷讷道:“我今晚不知为什么觉得很不对劲,太安静了对吗?而且尤袁稻前辈一直没回来……”
她与脸色愈发凝重的纪少瑜忽然对视一眼,叫到:“不好!”
时九柔当即转身,跑到另外两间上房门口,却在门口犹豫踟蹰住。
纪少瑜将她挡在身后,低声道:“我是第六境界,在我身后!”
随后,门被打开了。
原本应该在屋中的温漱觥消失了,时九柔耳尖微动,投下一道冰刃,忽然一声爆炸声从她的房间传出来。
纪少瑜已踏入温漱觥的屋中,在吹灭了蜡烛的黑暗中找到了昏过去的伍嘉石,并将他扛了出来。
“怎么回事?”时九柔蹲下身来,一边尝试用鲛族的治愈术来唤醒伍嘉石,一边对纪少瑜说,“这好像是一种水系的魅术,但好像又不是,我有些分不清楚。”
纪少瑜沉默片刻,手中浮现出他的贴身兵刃,长长的泛着凛冽寒光的兵刃窄刀已被他注入充足的火系灵力,发出渴望饮血的唳声。
“不止一种,你与我后背相抵,小心了!”
时九柔一手托着伍嘉石,一手也取出尤袁稻为她打制的长镰刀。
趁手的兵刃对于幻术师而言是永远不会背叛的伙伴,是生命的依托,时九柔在冥想的识海中无数次与长镰刀磨合,如今已经是人镰合一的程度。
“如果真的是水系的魅术则半点不奇怪了,你在屋中沐浴,水汽充盈便容易被控制,他们借水汽蒙蔽了你的五识使你难以察觉异常。我注入的灵气是助你清除干扰,只是别的地方无水,怎么会有人能控制一整条街呢?”
时九柔问纪少瑜,她已经将伍嘉石差不多唤醒,只是伍嘉石人高马大,十分沉重,她单手拎着他有点吃力。
伍嘉石晕头转向地睁开眼睛,被时九柔一下子敲在穴位上,一时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委屈道:“怎地打我?”
时九柔无语看他,伍嘉石不消片刻回忆起来,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与时九柔、纪少瑜两人后背相抵。
只是他搞不太清楚状况,但肌肉已经紧绷起来,双拳支起,道:“温漱觥和我在说话,一转眼就不见了,下一瞬我闻到甜气,撑不住睡了过去,做了好多奇怪的梦……”
“梦?”纪少瑜捕捉到他话中的“甜气”与“梦”,几乎可以肯定,“糟糕,是魇术!”
伍嘉石不知道,时九柔却从书中的大背景中得知,荥瀚国皇帝有臣一族修习木系幻术,其中有一脉主修草药之术,草植中有许多可致人产生幻觉、甚至入梦。
魇术便是这样的,可以一瞬间操纵人进入梦乡,在梦中被杀死也毫无知觉,甚至旁人都看不出来,这个人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
“一整条街,如此精准地手法,不知什么能力的幻术师可以做到……”时九柔微微怔住,“我们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纪少瑜摸出三颗避气丹,递给两人,“含在舌根下面,温漱觥是我们几人中修为最低的,他被捉住并不奇怪。”
他带着时九柔等人缓缓从二楼廊道挪至楼梯口,在黑暗中目光半明半暗。
“能在荥瀚国都光明正大用魇术控制一条街的人入梦,又不惊动城中大能,只能是皇族的人出手。柔柔,怕是和咱们白日见过的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他吐出一口气,意有不甘,“这样的手笔,怕是有臣翮(读音同鹤)出手了。”
第65章 ……
时九柔自然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意味, 有臣翮在荥瀚国的地位与作用就如同老国师在昭赟王朝一般,是不沾染朝堂,唯听令于帝王一人,最重要的是护佑国运。
危机面前, 很多话便不用再宣之于口, 时九柔看了眼纪少瑜, 立即明白他要说什么。
什么样的事能请到有臣翮出手,又是什么样身份的人能请到有臣翮出手, 时九柔想通了这两点,她知道自己与纪少瑜两个人的身份八成已经被荥瀚国的皇室知道了。
白日里在年糕团子馆中遇到的女子,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就是大名鼎鼎的偌珑公主了。
纪少瑜也觉得头痛起来,但现在不是去抱怨为何偏偏凑巧就能撞上溜出宫的有臣偌珑, 他凝神去从空气中波动的灵气寻找温漱觥的去向。
伍嘉石暗暗怒骂, “真他娘的……倒霉!”
纪少瑜瞥他一眼, 绷紧唇线。
偏偏今晚尤袁稻失踪, 而白日里他们碰上了有臣偌珑,满荥城上百条坊道, 怎么就能在一家馆子的同一时间遇到?
这事显然不是巧合的原因了, 纪少瑜从来不相信他所横遭的事情只是单纯的运气差。
对于这一点,时九柔在与纪少瑜无声中交换目光的时候就表达了自己的充分赞同。
时九柔穿书来才意识到原身是个SSS级别的非酋, 她第一次从东宫出走的时候,跑到帝京西市渺无人烟的地方都能撞见纪少瑜, 后来又在照花坊遇到凌绮雯。
桩桩件件, 背后都有渊源,譬如她吸了太多纪少瑜的潜龙灵气,而凌绮雯的水系幻术是海族幻术的山寨版。
所以这次的巧合点在哪里呢?
这次来的人中, 除了有臣翮以外,应该还有一个实力不弱的水系幻术师,只是那位水系幻术师的实习被有臣翮衬托得太弱了些,除了她以外的别人都难以察觉。
没听说过荥瀚国皇族有水系幻术师啊……
电光火石之间,时九柔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同时,她没有去寻找温漱觥的气息。用了避气丹,她虽然不会受到魇术在气味上的迷惑,但与之相应地会降低她通过气味辨别敌人的可能。
于是,时九柔引动廊道另一端的空气中的水汽,隔空催动了温漱觥留的一道伤害性的符箓,促使那水汽顺着纪少瑜房间留有敌人余氤的水系反追索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极强的压迫感袭来,时九柔耳朵嗡然作响,余光中放置在客栈廊道的盆栽绿意盎然,而那盆木植原先已经枯萎至半干泛黄。
有臣翮亲至!
只有第七境界的木系高手,他在用源自于自身强大的灵力对低境界的产生压制,而余韵可使所到之处染上春意。
“我与你们不同,你们都是近战的幻术师,我来掩护干扰他们。”时九柔喊道。
她挥动长柄镰刀,月华迎刃,搅动水汽翻涌,形成一面坚硬的冰墙挡在身前。
发带节节寸断,她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四散开来,分明无风,长发却被吹得猎猎。
纪少瑜欲说什么,却知道时九柔所言都对,此刻对她最好的支持就是绝不拖泥带水,反倒牵连她。
拉起伍嘉石,纪少瑜手指在冰魄窄刀的刃上一抹,冒出一串血珠子,他捻动指尖,血珠浮起燃烧成火焰,附着在时九柔制造出的冰墙上。
冰与火相融,他的血可压制木系幻术,也可以保护时九柔。
做完这些,纪少瑜喝道:“我们从后门暗巷出去!红香楼在赤米街尾,暗巷一出,便可拐至另一条街道,或许能逃出魇术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