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堂厅中众人噤若寒蝉。
纪少瑜立在原地,他付了两粒碎银, 在小高楼酒馆定了三间上房,由温漱觥上去收拾。
车阴看他:“你们今晚不随我去了?”
纪少瑜摇摇头。
“好。”车阴挥挥手。
他转身独自一人走了, 挥了挥手。
时九柔仰头无声地去看纪少瑜, 空气中流转着纪少瑜凝重的情绪。
“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她的声音轻柔干净, 带着治愈的温度,在冬日干燥寒冷的空气中如一股清新的暖流, 掠过纪少瑜的心间。
纪少瑜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微勾唇角。
时九柔轻咬贝齿,问他:“你与车阴明明是两个国家的人, 只是因为当年一起打过一场仗,就能将彼此当兄弟看待吗?”
“哪有那么简单。”纪少瑜摇头, 他低头与时九柔视线相交, “你有亲兄弟吗?”
“没有。”时九柔前世与今生都没有亲兄弟。
“我只有容安一个妹妹。车阴和我自幼都活在权力的夹缝中。我与我父亲的亲缘很淡,而车阴虽然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但他的父母终生都不能生活在一起, 他幼年流离失所,我呢,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依靠。因而惺惺相惜起来。”
纪少瑜眸色浅淡,与她寻了一处角落的桌子坐下,施了隔音术。
“我和车阴相识在荒纪之山上,那是一场恶战,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血魔是荒纪之山上最难敌的妖魔,它们一直从古战场存活到现在,那时候我只有第四境界,我们熬过了最难的一场战役,被迫逼入悬崖之下休息。
我们中的主力是车阴,他受了伤。在悬崖之下的军中,居然有人忽然暴起对着车阴射了一箭,我替他挡了,挡了之后才知道那支箭是特制的,尖锐无比,且上面被涂了专克龙族的药,药本身无毒,但入体与龙血混合会致命。”
时九柔惊异,手颤了颤,追问道:“你那时怎么想的,就替他挡了?”
纪少瑜笑得浅淡,“因为我们是战友啊。血魔已经很难挡了,内部起了龃龉,难道最后还能活着出去吗。其实那一瞬间,我没想那么多,身子比念头更快。”
“伤在哪里了?”
纪少瑜指了指左肩斜下几寸。
时九柔比划一下,发现离心口很近,心疼道:“你不怕死吗?”
纪少瑜跟她对视,心中一暖,不忍逗她:“纪氏血脉并不容易死。你放心。”
时九柔:“那也不行,万一呢。车阴也不能预料到普普通通一支箭,竟然能要他命。”
“柔柔。”
“嗯?”
“你在关心我呀?”
时九柔重重拍他的手,嗔道:“正经点啊!”
纪少瑜见好就收,容安小孩子性子,小鎏氏假模假样,皇帝只关心他配不配是一名储君,可能除了舟崖以外,只有时九柔会真情实感地站在他的一方想。
“后来呢?他们为什么要杀车阴?”
“ 放冷箭的人是对龙族怀有极端恶意的一些高玄旧贵族安插进来的。车阴是高玄公主和北海龙王的儿子,他们难以容忍车阴的存在,于是不惜在这么危险的人魔战争中刺杀车阴。呵,仿佛承认车阴这个半龙人是北海皇族的一员甚至比五万高玄士兵的安危更加重要!”纪少瑜难得露出怒容。
时九柔伸出灵气小爪子,捏成豆奴儿的猫爪形状,以柔软的肉垫去摸摸纪少瑜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他。
“我明白了。其实这是人心博弈,对吗?”时九柔幽幽叹了口气,“幸运的是你和车阴都是好人,如果你们两个人有谁像凌渡海一样,或是哪一方利欲熏心,就不会这样了。”
“你说的不错。我不挡那一箭,车阴会死。我挡了,如果车阴想顺水推舟杀了我也不是很难。我们毕竟站在对立面上,谁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对方都会死得悄无声息,很难说对对方的国家没有好处。”
时九柔眨眨眼,用灵气小猫爪去戳戳纪少瑜的耳朵。
“嘿嘿,你看什么因种什么果,你种的都是好的因果。”
她没有告诉纪少瑜,在书中的世界里,纪少瑜的下场多么惨烈,现在这一步不能说发展得很好,但至少纪少瑜还完好无损地在眼前,还有逆风翻盘的希望。
纪少瑜抓住时九柔的灵气小猫爪,笑了起来,“柔柔你几岁了?”
“那殿下——你几岁了?”
“你怎么又开始叫我殿下了。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那我叫你什么?瑜公子?”
“少瑜?倒是都可以。”
时九柔猛烈摇头,“不成,你读读你这名字,少瑜,烧鱼?”
纪少瑜脸一红,将她的灵气猫爪握在手心,嗫嚅半晌,“我有个不用的小名,无人知道。”
那是在他亡母留下的遗物上发现的,原来他曾被唤作:“小玉”
纪少瑜半天不能出口这个名字,太女气了,恐为她耻笑。
时九柔被他掉在半空不上不下,心里痒得出奇,挣脱出猫爪子逼问他:“是什么是什么!”
纪少瑜:“没有,不说了。”
“别呀!”时九柔用猫爪子挠他,还没挠到呢,只差一点点,就被纪少瑜反过来控制住手。
见纪少瑜前倾身子,时九柔吓得险些惊呼出口,“纪少瑜!弄痛我了。”
纪少瑜松开手,见时九柔鼓起嘴,很不甘心的样子,用手攥拳抵在唇下,“咳咳,你不准笑。”
时九柔保证:“我不笑!”
纪少瑜用手沾水在桌子上写,“瑜者,美玉也。少瑜,小……嗯。”
时九柔还是笑了,“小玉!小玉!”
纪少瑜别过脸去。
时九柔:“好了好了!小瑜总可以了吧。”
“嗯。”纪少瑜悔之晚矣,捂住脸淡淡出声。
“对了,小瑜!”时九柔戳戳他,“既然往后咱们三个要相依为命过日子了,也算是战友了对吗,那你的战友我想要一件趁手的兵器,你知道怎么弄吗?”
“挑到好的兵器不太容易,遇到好的铸剑师也很难,如果只是要将灵气渡在铁刃上,找一个懂幻术的土系铁匠就行。”
“红魍镇上会有吗?”
“我们出去看看?”
“好!”
······
“两位且留步!”
一个美髯大汉出声,忽然拦在了要出门的时九柔和纪少瑜前,似乎等了很久。
时九柔认出他来,疑惑看他:“你是那个,汉三儿?”意思是问有什么事吗?
汉三儿单膝跪下,抱拳道:“大家都是沦落人,虽然你们都是皇族,但今日在红魍镇里,我佩服几位出手!我有一把力气,是土系的第三境界,如果几位还看得上我,我想追随几位!”
嚯!好家伙!这是要入伙了?
时九柔对他有印象,觉得他不错,在苍流这个幻术的世界,门阀林立,妖魔乱世,很多东西都被模糊忽视,特别在法外之地红魍镇里。
“你当初犯了什么事来的这里?”
纪少瑜开口,时九柔看向纪少瑜。
汉三儿抱拳,脸色一绿,缓缓说:“我是高玄人,自幼与我老娘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我老娘在一户高门为仆,高门内争权相轧,主母毒死了庶女,被主君发难,老娘便被推去当替死鬼。我不忿却久告不赢,老娘被处死,我就将趁那黑心主母出来时杀了她!”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汉三儿竟然是犯了杀事,难怪看起来凶悍如斯。
时九柔是从法治社会来的,心里惋惜。不过在苍流,恶法非法,很多事情不能以前世的规则来度量,她在慢慢习惯这种差异。
“你的幻术是谁教的?”
时九柔正在感慨,听见纪少瑜又问了一句,纪少瑜和她不一样,每次开口问的东西总是能切中要害。
是了,汉三儿一看就是寒门,高玄的门阀阶级比昭赟还要严厉,他怎么有机会接触到幻术,又怎么能到第三境界。
时九柔自己本身性格缘故,容易相信人,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在努力去变得警醒。
“对了,你说你是土系!”
汉三儿挠挠头,“我是来到红魍镇才学会的幻术,我……罢了,我就实话告诉两位,我在红魍镇上跟着一个铁匠学手艺,他是个怪老头,看上我一身力气和好胆子,为了能够更顺手地帮他,他才教我的幻术。没想到我资质不错,学的很快。”
时九柔嘴角抽动,难道她开了主角光环,所以遇到的都是天资不错的人?如果温漱觥知道随便一个铁匠学徒都比他厉害,会不会气的吐血,还好温漱觥不在。
“你想清楚了?你确定要跟着我们,我们两个现在可是头号危险的人物。”时九柔指了指自己。
汉三儿一咬牙,点点头,抱拳道:“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既然都是犯了事,要跟,也要跟最厉害的!两位身上正气凌然,绝不是真凶真恶之徒,我汉三儿愿意追随你们!”
时九柔:……可不是最厉害的嘛,天下还有谁敢“杀皇帝”。
纪少瑜默然片刻,颔首道:“好。”
时九柔:“但你要先带我们去铁匠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