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用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尾声,外面窸窸窣窣地下起雪来。
“下雪了。”下人进来收拾桌子,祝清萦趴在窗台上伸出手,接了几瓣雪花在手心,凉丝丝的。
祝星抱着黑猫向窗边去,窗外雪花如鹅毛,扑扑簌簌地落着。
宗豫也伸长了脖子向外看。京城不常下雪,他幼时曾见过雪花,后来被软禁,陈太医不许他出房门,便见不着雪了。
变成猫其实也还不错。至少可以随意吃喝自由行走,能看到许多自己本来看不到的景色,还有祝星。
“雪下的如此大,百姓有福了。”祝长弘含笑道。
“大哥哥,为什么下雪了百姓会有福?”祝清萦好奇地问。
“这……因为前人是这么说的,大约雪对地有什么好处吧。”祝长弘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原理。
祝清萦又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一直追问:“为什么前人要这么说?雪对地有什么好处?”
祝长弘求助地看向内室:“大哥哥也不知,只是听前人如此说,还请父亲解惑。”
祝县令怕吹风,在内室歇息,闻言一笑:“雪可以让大地暖和。”
“父亲,雪是冷的,怎么会让大地暖和?”
“就像你盖被子会暖和,雪就是大地的被子。”
宗豫听着祝家人闲聊,又觉得嘈杂些也没什么不好。十年以来,他第一次过了一个热闹的除夕。
宫中今日送了许多赏赐来,却依旧将他囚禁在方寸之中。外人看是圣上给足了荣宠,个中滋味儿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除了福寿外,他连道一句新年好的人都没有。
祝星的怀抱温暖,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背,他耳边是各种议论声。
宗豫觉得自己在人与猫之间变幻应该是出了些问题。
他竟然会觉得这样的环境还不错。
让宗豫叹为观止的是只是聊天,他们竟然可以从戊时聊到子时不停歇。不分男女,这个时候话都是一样的多。
为什么人可以有这么多的话要说?
谈到兴时,祝清欢和祝清萦共跳了支舞,祝清嘉抚了一曲琴。
祝星表示自己并不善于此道,当了个合格的观众。
众人也不曾勉强于她,甚至怕她觉得自己不擅长这些会心中难受,极快地将话题岔开,很是贴心。
宗豫纵观全场忍不住摇头,祝星哪里是不会,她只是懒。
一整场她都在佯装认真地参与其中实则神游。可她模样完全让人看不出敷衍搪塞,一直低眉顺目作侧耳倾听状,到精彩时还会绽露微笑。
如果不是他可以感受到来自她的手抚摸的用心程度,他都看不出她根本没有集中注意力。
府上的打更人连敲三声。
“新年了!新年了!”祝清萦欢喜地叫起来。
正厅内一片吉祥话。
新年伊始,每个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就连祝星也被这些暖意所感染,素来挂着弱不经风浅笑的她难得笑得真心实意。
宗豫忘着众人相互道喜,心中又生出些惆怅。
他在此间,却并不属于这里。热闹是他们的,他在其中感受过……倒也足够了。宗豫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贪心。
热闹虽然不错,可他与众人始终不是一路人。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宗豫感觉到眼前一暗,下意识抬头看去,是祝星低下了头。
她的目光在朦胧的烛火之中格外温柔。虽然祝星是一张少女脸,他却感受到她眼神中不符合年纪的一些东西,缱绻悠长。
他总觉得今夜的她满怀心事,可一只猫却问不出一句怎么了。
猫的反应是很灵敏的。
祝星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他在一片喧闹声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他听到她说:“新年好,小鱼。”
宗豫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在心中默默应她。
你也新年好,祝星。
祝家小辈们向两位长辈磕了头说了吉祥话,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压岁包。
祝星的压岁包入手沉甸甸的,一看便是给足了分量。
发完压岁包,各人这才各回各房,守岁不守全看自己,反正次日是可以睡懒觉的。
从祝刘氏院中出来,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天空中大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可想而知明日起床银装素裹是个什么情状。
青椒和花椒见了雪都颇为激动,在雪地中踩雪踩个不停,咯吱声不绝于耳。
祝星在她们身后很稳重地行行停停,见二人喜欢玩雪,便让她们畅快去玩,不必伺候在身旁。
二人犹豫不定,在祝星再三保证自己会照顾好自己后才留了盏灯笼给祝星,而后跑远了去。
宗豫看着花椒雀跃的背影简直被气笑了。
这就是他费尽心思安插到祝星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二人走远,路上只剩下祝星和宗豫。
风雪之中不见月,路上只有暗暗的烛光。何止是路人,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下这一人一猫。
祝星单手抱猫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你要玩雪吗?”
宗豫是想玩的,只是觉得她看似开心实则不然,因而很老实地待在她的臂弯里。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到,能给她的只有安全保障和陪伴。
至于为何如此,他已经想到了理由。
祝星负责他猫身的吃喝等等,他向来知恩图报,如是而已。
肉垫踩在雪上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其新奇的体验。一开始他还能强装冷静在雪上慢吞吞跟在祝星身边行走,但这可是雪,京中都少见的雪!
宗豫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猫的本性使然。
纵然他的灵魂是人类,却也难抵抗这具身体中的猫性,围着祝星疯跑起来。空荡荡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爪印。
他还好些,知道自己要在她身边。
祝星看着黑猫难得活泼的模样忍俊不禁,想起巫族的那些伤感在宗豫的上蹿下跳下土崩瓦解。
她时常因为自己一个人生活在五百年后感到孤独,这个时代没了敌人,可也没了她的族人。无论她怎么融入县令府,她都不属于这里。
好在她还有一只猫。
祝星的情绪走得很快,她从不是会放任自己一直消沉的人。
看着宗豫玩雪玩的开心的模样,她活泼心起,从身旁的树杈收集了雪,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
“小鱼。”
宗豫听到祝星叫他便回头看去,迎面而来一个雪球砸来。还好他反应快,灵巧地躲开。即便如此,他的皮毛上也被溅上不少雪。
黑的发亮的皮毛上沾着细细密密的雪粒,在黑夜之中格外显眼。
宗豫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现在看她已经不在那种负面情绪之中。
或许是被祝星激的,或许是他自己起了玩心,他回身向她跑去,灵活地爬上她身边的树,刻意踩了枝桠。
枝头上的落雪不堪重负,大堆大堆地向下掉。
宗豫得意地看着祝星大红的兜帽上满是白雪,美得凄艳。
若是人身他断然做不出如此行径,无论是靖王还是宗豫,都该端庄自持。
下一刻他觉得身子一轻,祝星伸手将他从树上抱下。
“我一直很孤独,还好有你陪我。”
第28章 离去
过了年, 冰雪消融,春树发枝。京中寄出的书信终于到了广阳。
祝县令在县令府上修养办公时收到嫡系那边寄来的信。
信纸用的是京中特有的宣平纸,纸上是端方的正楷, 其上大意是老祖宗说不能让祝家的血脉流落在外,要他们将祝星送回京城云云。
口气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看得祝县令头一阵阵疼。
若不是看在祝星的面子上,他要直接骂句竖子而后将信撕了了之!
岂有此理!
他看在祖宗的份上对京中祝家礼让三分, 却没想到他们蹬鼻子上脸,真将他看作是附庸下属, 盛气凌人。
真要算起来那一个侍御史还不如他县令手中实权大!
祝县令气完又是一阵头疼。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同星姐儿提起。
京中祝家态度实在恶劣!
星姐儿好歹是祝家的亲闺女,就这么要她千里迢迢从广阳回京, 连派个接的人都没有!
如此对待,只怕压根儿是不想让他们星姐儿回去吧!
祝星尚不知晓此事, 祝县令先替她委屈起来。
……
祝星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收到祝县令身旁伺候小厮传信儿, 叫她过去一遭。
于是她在丁香紫的坎肩外披了个雪白的银狐毛斗篷过去。
祝县令如今能久坐,便坐在书房批阅官府的文书。
祝星进去时他正捏着信唉声叹气。
见她进来,他忙招手让之过来:“星姐儿, 这是京中来的信,和你有关, 你瞧一瞧吧。”
祝星身后的青椒眼睛滚圆,惊讶极了。
老爷夫人竟然还记得姑娘,还会……挂念姑娘吗?
祝星双手接过了信笺, 一目十行地读完信,神情分毫未变。
她读罢,抬眸看向祝县令。
祝县令无端地觉得他侄女儿是在委屈, 忙安慰道:“星姐儿,我只是给你过目一番,你若不想去,咱们不去便是,我直接传信儿回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