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姑娘今天身上用了香水,那是她托了好几层关系从香港那边弄来的,可贵着呢,要不是因为元旦晚会有舞会,郭安娜才舍不得用。
曹主任觉得这女同志像是香饽饽,他的灵魂都要飞起了。
“档案局啊,工作很杂乱,安娜同志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郭安娜想了想,“知青的档案都在档案局吗?”
“到本地插队的知青,档案都过来了,毕竟户口也跟着过来嘛,大城市虽然工作岗位多,可也没那么多,把他们放在大城市里很容易出事,到了乡下反倒是有口饭吃。”
郭安娜对这个不感兴趣,她是为了抛砖引玉,“那我们这些本地人的档案也都在档案局?”
“在的,64年的时候咱们做了第二次人口普查嘛,都登记在册的,我们档案局有一份底,还有一份是在公安局的户籍科。”
郭安娜想了想,听说阮文是两三岁的时候来的安平县,并非在本地出生。
64年的话……
“那要是收养的孩子,她的资料也都在吧。”
曹主任不假思索的回答,“理论上会有的,不过有的懒省事手续怕是也不齐全,这几年来我办理了一些,把这些收养的资料都跟知青们的放一块了,平日里用得少。你也知道这些知青回去的少,一年到头也就那几个。今年不是恢复高考了吗,估摸着过些天出成绩,到时候考上大学的知青就能把自己的户口关系转走了。”
郭安娜听到这忽的想起什么来,“那知青去上大学,能带着家人一块去吧?家人有工作的话,能不能申请调岗啊。”
她想跟着魏向前一起离开安平县城,去过省城的人再也瞧不上这小小的县城,觉得这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调岗的话很难,知青读大学应该能带走自己的组织关系和户口,但家里人的不好办。”曹主任想了想,很是严谨地说,“不过这个得等国家政策,现在还说不好。”
郭安娜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把自己那点小情绪收了起来,“曹主任您知道的真多。”
这恭维让曹主任心情飞扬,激动之余又踩到了郭安娜的脚。
安娜小姐脸色顿时挂不住。
好歹是机关里的人,怎么连国标都跳不好!
……
元旦在周末,厂子里放假,郭安娜去王家沟找魏向前。
头天晚上下了雪,路并不是很好走。
骑车过去,安娜小姐一路摔了好几次,把自己的妆都弄花了。
到了知青点,她还生闷气。
大雪过后知青们也没啥要干的,一个个在知青点呆着。
有的闲着无聊,去别村打牌消遣时间。
下雪后基本上就猫一冬天,对大部分知青来说这是好消息,谁喜欢整天干活?休息不好吗?
郭安娜来的时候,王家沟的知青大院正在烤板栗。
炭盆里蹦出来的板栗吓了郭安娜一跳。
险些烫坏了她的呢子大衣,这件大衣可花了她三个月的工资呢。
“你们不怕被烫着啊?”郭安娜不太满意,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分寸呢?
赵胜男和段美娟对视一眼,在瞧不惯郭安娜这件事上,俩人达成一致意见。
“对了我们厂前天元旦晚会,我听档案局的曹主任说,你们知青的档案和一些外来户的档案放在一起,等回头考上大学,你们的档案组织关系和户口都能调走了。”
这话没头没脑,不过听说上大学能带走户口,这让很多人兴奋起来。
都是城市里过来的,谁不怀念钢筋水泥?谁想要在这穷乡僻壤呆一辈子啊。
郭安娜又是重复了一遍,听得段美娟没好气,“我们又不是小老头小老太太,你非要说那么多遍干什么。”
“怕你们忘了啊。”郭安娜笑嘻嘻的,“对了你们的高考成绩快出来了吧。”
这话,让几个知青神色不一。
紧张。
谁不紧张呢,高考成为他们返城的最好手段后,谁都想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阮文就不紧张,她胸有成竹着呢。
……
一月七号,高考成绩出来。
县教育局门口张榜。
参加了高考的考生们纷纷去看成绩。
王家沟的这些知青们也不例外。
“听说在榜上的是过了预选线的,过了线的进行体检和政审,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录取了。”
“还要政审啊?”
“你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怕什么?”
县教育局门口挤满了人。
县里的邮差少,忙不过来。
如果过了预选线,可以凭借身份证直接去县教育局取体检通知书。这是进入大学校门的第二步,必不可少的环节。
段美娟兴奋的跳着,试图要越过前面那黑黢黢的脑袋,看到张贴在那里的大红榜单。
可惜她再怎么跳,都看不清楚。
这有点像科举,榜单张贴在贡院外面,应试的考生欢欣雀跃的去查看自己的成绩,好生热闹。
现代高考,同样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为看到自己的名字而欢欣雀跃,有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最后失落离开。
从早晨九点一直等到十点半,段美娟他们才挤进去。
从最上面开始看,段美娟扫了一圈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我好像看到福福的名字了。”她又是去看了眼,金星公社王家沟村,的确是祝福福。
有那么一瞬间,段美娟心里头像是打翻了的醋瓶,“福福你考上了啊,可千万别忘了我们。”
祝福福一直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真的考上了,那声音没骗自己。
即便是早晨脑海中的声音就提醒她说考上了,但直到这一刻看到自己的名字,祝福福才松了口气。
一旁赵胜男和王春香都在不死心地找自己的名字,“怎么可能没有?”
“这有什么奇怪,阮文自己都没考上,她能教得了你什么,你也没考上呗,你还不如跟着福福学呢,可惜福福要走了,你想学也学不上。”
祝福福小声说,“美娟,你少说两句。”
王春香脸色惨白,她不相信。
考试的时候,她绝大部分题目都答上了,的确有几个题目没有什么把握,可……
也不至于这样啊。
段美娟撇了撇嘴,“我这只是实话难听罢了。”
就在她们几个离开张榜处没多久后,又有人兴奋的喊起来,“我榜上有名,考上大学了。”
如果阮文在,她一定能认得出来,那是辅导班的吴国庆。
“爱民也在,他也考上了!”
“我也考上了,可是怎么没看到小阮老师的名字?”
……
阮文正在家猫着,确切点说,在被窝里猫着。
她感冒了。
一觉醒来头昏沉沉身体重嗓子干燥的冒烟,阮文就知道自己感冒了。
好在是周末不用上班,阮姑姑让人在被窝里躺着,又是姜汤又是火笼,让阮文取暖。
“你呀,跟你爸一样怕冷。”阮姑姑看着猫在怀里的孩子,想起了幼年时光。
阮文抬眸看了眼,“姑,我爸是什么样的人?”
原主没有关于父母的任何回忆,阮文之前心里存着困惑,趁着这机会问出了口。
“你爸啊。”阮秀芝抚摸着侄女的脑袋,“他很聪明,是你爷爷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也是她最喜欢的兄长。
阮家孩子多,阮秀芝是外面人生的,压根没有入阮家的族谱。
阮家大宅的孩子看不上阮秀芝,唯独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她一视同仁,过年的时候也会送她新年礼物。
甚至于阮秀芝能去上新式学堂,也是哥哥据理力争。
阮秀芝还记得兄长说过的话,“她没资格选择生在哪里,明明错的是父亲,为什么要跟她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她的兄长,真是磊落君子。
“文文,过去你还小,有些事情姑姑没告诉你。”阮秀芝看着怀里脸蛋红扑扑的小猫儿,“现在你大了,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可是你得答应我,不能跟外人说,知道吗?”
秘密即将揭晓,阮文有些激动,“我知道。”
阮秀芝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外公是……”
“周家婶子在家吗?”
院子里忽然有人喊,打断了阮秀芝的话。
“我出去看看,等回来再跟你说。”
阮文有些恼,眼看着就知道阮姑姑隐瞒着什么秘密了,怎么这时候来人打扰?
她也穿衣服。
阮秀芝出门看到了几个知青,以段美娟为首,身后跟着赵胜男和祝福福。
倒是不见经常跟着阮文的那个小王知青。
“婶子,我们刚才去县里头看榜了,高考的预选线出来,福福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段美娟一脸的得意。
“没看到阮文和周建明,我就想着过来通知一声,省得让他们白跑一趟空欢喜。”她就说阮文考不上大学,哼,真想看看阮文听到这消息什么模样。
这一瞬间,阮秀芝从这个年轻的女娃脸上看到了冷嘲热讽,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的另一个外室对着生了女儿的母亲的讥嘲,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