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个她穿的身份多是能掌控时局的,又因为过于顺利,以至于突然处在这种随时会被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位者扭转局势的境况下,她第一次生出了那么点儿不甘。
她其实并没打算这么快远离程世容,毕竟好感度还要攻略,离得天高皇帝远,就是她有滔天的本事,那点儿好感度估计也难再涨。
这也就意味着她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时间又要无限期拉长。
要说对程世容的留恋,大约是没有的,只是惋惜,明明再纠缠那么几次,发生点儿冲突,任务就可以完成了的。
耳朵边儿的阮蓉还在念念叨叨,“……那孩子也是真够犟的,妈其实也没有跟你程叔叔说什么重话呀,怎么就……就打成那个样子了……”
两天前,从医院回来的阮蓉已经跟她说过程世容的伤情了。两条腿中度骨折,有局部错位和骨裂,昏了一夜了,才醒没多久。
“……也不说话,也不吃饭。跟你程叔叔使脾气,医生要上药也不给,拔了针头就要下床……妈去看望的时候,听说刚打了镇静剂……”
断断续续的妇人之仁。在此之前,阮蓉和女儿明明也是受害者,结果加害的人受了更重的伤害,她反而惶恐起来。可能本性如此,林百万实在不想多说什么了。
程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儿,阮蓉母女俩一夕之间好像成了被遗忘的人。程宏和其他人都记挂着程世容,谁都没再追究他当初强迫继妹发生肢体接触的事儿。
林百万心里那点儿因为程世容重伤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儿,又突然蹭蹭蹭的往上冒。
不公平,真是不公平。
他一定要受到和当初阮瑶瑶一样的痛苦,才算道歉,才算偿还。
但随即,林百万听到了程世容被程宏强制扭送出国的消息。
“……你哥他临走前还喊着你的名字呢,你程叔叔被他气疯了,又让护士打了镇静剂,昏睡过去了才没再闹的……”阮蓉回忆起当初病房所见,眼里是后怕和悻意,低声呢喃着,“……真是疯了,痴了一样。太吓人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当然是她把他养成这样的啊。
林百万从踏进程家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下一出很大的局。
其实说大也不大,无外乎围绕着家里这几个人,主角嘛,当然就是她的好哥哥,程世容。
她仍继承阮瑶瑶的衣钵,努力装出一副乖顺软弱的样子,让所有人包括阮蓉都以为她是无害乖巧的,这样有朝一日程世容因她和程宏起冲突,程宏也无法安给她一个勾引继兄的罪名。
她早料到有今日。她最擅耍弄人心。
从开始故意装心性淡泊让程世容放下警惕,到激怒他,逼出两人之间最根本的矛盾让他对她心里愧疚、对她彻底放下成见,然后是朝夕相处的美好,她惯他依赖她,惯得他一日比一日离不开她。她举着手里那点儿可怜的甜头,引诱他往前一步又一步,又什么都不说,懵懂纯善的样子。程世容还以为是自己心思涌动,觊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继妹,从不怀疑她那些情意几分真几分假。
若即若离最让人抓心挠肺,程世容以为她也有那么点儿意思的时候,她又冷漠地告诉他说,我只把你当哥哥。于是咬着鱼饵的鱼儿就慌了,为了嘴里这点儿梦寐以求的东西,软硬兼施,吃醋嫉妒的招数都使出来,想换回从前朝夕相处的情分。
阮蓉总说,怎么程世容突然就变成这样了,突然就疯了痴了,一副癫狂的命都可以舍了的模样。她哪里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一腔情意被她诛心,满心妄想被亲生父亲严词斥责--
父亲说,妹妹早晚有一天要嫁给别人;父亲还说,这辈子只能做兄妹,除非他死;父亲又说,他和妹妹一定要分开,不是送他走,就是送她走。他怎能不疯?
他怎能不疯。
林百万这时候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初她和阮蓉刚来程家,程世容高高在上的站着,端着贵公子的气度,对她一脸嫌恶不屑的样子。
他那时候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狼狈成这幅样子吧?程宏也没料到她一个看起来这么温顺的小女孩儿,会自己悄悄谋划着,把这偌大的程家搞成现在这样鸡飞狗跳的样子吧?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程宏在送走儿子当晚才回了程宅。
时隔几天,这个平日里在商海叱咤风云的掌权者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沧桑起来。坐在沙发上,看看妻子,看看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继女儿,又是无力又是愧疚,又是复杂又是埋怨。
程宏已近中年,活了大半辈子自认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如今却连低头都不敢。一低头,手上尽是掌上明珠一样的亲子的血和泪。
尤其现在他再看看平日里眉目乖巧地唤他“程叔叔”的继女儿,都不知道这桩杂乱的冤孽,该去怪谁才好。
一室静寂中,程宏忽地想起送走儿子前,在病房里那一幕--
他的世容腿上还缠着绷带,手上的输液针管因为拖拽在急速回血,人从病床上掉下来,硬撑着去求他。
求他不要迁怒妹妹,求他不要送妹妹走,求他不要插手他们的事儿。
“……我真的很喜欢瑶瑶,爸,你不知道,我从小没有母亲,除了你这个亲爸,只有她真心对我好。我怕打雷她都知道,她叫我哥,哄我睡觉,我心里所有的空洞,都是她补上的……”那是程宏第一次听儿子语无伦次地,仔细地说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迷恋上继妹的。
“……她喜欢吃牛肉面,不吃家里厨师做的,只吃城东那一家的。她吃麻辣会胃疼,但是又特别爱吃那家的辣椒油,我就备着蒸蛋糕给她垫胃,这样她吃了麻辣就不会太难受。她晚上不锁门,我说我怕打雷啊,我怕的睡不着,我就去她房间打地铺,她后来再也没锁过门……”
儿子颠三倒四的说,像是病急了的胡言乱语,程宏当时听了,连叫医生护士过来察看儿子的伤情都忘了,心里除了惊,就是疼。
他惊他小小年纪,这样细致地去记别人的喜好,什么蒸蛋糕,什么牛肉面,疼他身为堂堂程家的儿子,竟然屈尊降贵给人洗头梳发,竟然大半夜因为怕打雷跑到别人房里。
在他和妻子阮蓉从不知晓的时候,他们兄妹俩何时竟然这样亲近了?!!
程宏因为继女的事情,拢共打过儿子两次。在此之前,他对儿子所谓的情爱没有概念,仍认为那不过是年轻人一时糊涂。但如今儿子三言两语,他那些偏执难舍的情愫忽然就具象化了。
也是这一刻,程宏更加坚定了要送儿子出国的心思。
再待下去,迟早要出大事儿。
“瑶瑶,等你上大学了,叔叔给你买套房子吧,你喜欢什么样的?”
程宏忽然发声,话问的委婉,林百万和阮蓉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变相地请林百万离开程家,虽然早前就说好了这事儿,现在也不过提前而已。目的不用想也知道,程宏不可能永远把儿子扔在国外,程世容总有回来的一天,所以只能牺牲她这个没那么重要的继女。
阮蓉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刚想开口,已经被女儿打断:
“……叔叔,都可以的,您决定吧,我会尽早搬出去。”顿了一顿,她又添一句,“我理解您,没关系的。谢谢您把我当亲女儿照顾这么久,我还……给家里添麻烦……”
继女懂事乖巧到这种地步,程宏心里复杂愧疚,心知她无辜,又可怜天下父母心。
“好孩子,你放心,叔叔知道不怪你,只要是你不愿意的,谁都不能强迫你;只是现在你哥他糊涂了,你就先委屈一段时间,等他想明白了转了性儿,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林百万只是点头,表情看不出异样。
这出让程家上下鸡犬不宁的丑闻终究还是被悄无声息地压下来。整个宅子也只有零星几个和主人家亲近些的佣人心里有点儿眉目,也是闭紧了嘴不敢乱说一个字,更逞论其他人。
林百万的世界从程世容出国那天开始彻底恢复平静,程宏办事儿效率也快,立即就着手给继女在外头买房子装修。她跟着阮蓉去看过一次,地段户型都不错的别墅,还配了小花园,虽然比不上程宅的一半儿,但也是数得上名号的豪宅。
只是地方离程家远远儿的,也不在一个城市,开车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阮蓉一脸难色,林百万倒是没有什么情绪,反而很喜欢那套写着阮瑶瑶名字的房子。
她在程家待到高三毕业,考试结束不到一周,就从程家搬了出来,程宏还特地从家政公司找了人来,专门给林百万定时打扫房子和照顾她的三餐四季。
大概一年多,她没听见过关于程世容的任何事情。
听阮蓉说,他好像到了国外后一开始反应强烈,拒绝治疗甚至绝食抗议什么的,可惜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程宏铁了心要把儿子歪了的心思掰正回来,断了他回国的一切路子,还找人专门看着,一通电话都不许打回来。
慢慢地,也不知是认清现实了,还是心死了,总归是没再折腾到林百万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