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方丈只点点头,回过身,领着二人往佛前供着的灯台走,脚步看着却有些异样地沉重,最后,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沙哑地道:“傍晚了,已经过了上香的时候,便先给你姑姑点上盏灯吧。”
楚荧怔了怔。
“三月是我姑姑的忌日。”江斜低着头向楚荧低声解释,又抱歉地笑,“还要麻烦你陪着我来上香。”
楚荧摇摇头,笑着回:“恰好,我也是要来还愿的……”
还有,能带她来见他亡故的亲人……她心中说不出是酸涩还是知足。
当年,江斜的姑姑淑妃江怡就是被人一杯毒酒,毒杀在了三月。她当初疑江斜为何要和江心一同外出,却没想到,竟是为了为故人祈福。
不知为何,那位方丈却静默地在佛前站了很久,最后才缓缓点燃了一盏金色的佛灯,由江斜亲自供上。
因是雪天,黄昏的光显得苍白无力,虚弱地照进冰冷的大殿来,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身侧佛音阵阵,殿里还残留着些许白日里焚过香的气味。佛像的面容慈悲,平静地看着佛前或是站着或是匍匐的众生。
二人一同跪在佛前的蒲团之上。
第77章 明明 这么普通,说话却这么酸
“阿斜。”春光明媚, 正是鸟语花香的好时节。淑妃双手抱在胸口,似笑非笑的盯着爬在墙上、一只脚已经迈过去的小男孩:“这是要去哪儿。”
淑妃江怡,明明已是快近三十的年纪, 却依旧妩媚动人,一双漂亮的眼睛同江斜看着有几分相似,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身为宫妃雍容和贵气。
这便是皇上捧在心尖儿上疼的那位宠妃了。
“……”
脸上的偷笑顿时僵住, 原本轻快翻墙的身子也是猛地停滞住。
扑通——
当江斜还在孩提时期, 谁又能想到, 江斜本和弟弟江松一样,也是贪玩跳脱的性子。
江怡忍着笑走上前去,揪着领子把摔得四仰八叉的小男孩从地上拎起来, 语气中带着轻快:
“阿斜,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好好回去上课了。”
看着跟在江怡身后笑得深藏不露的萧宸, 江斜恨得牙痒痒, 扑腾着蹬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开始耍赖:“姑——姑——我——不——上——学——我——要——出——去——玩——”
萧宸看着江斜,把手拢在袖子里, 挪开视线。他这个堂弟,明明是天资聪颖的性子, 不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能做好,偏偏没有刻苦用功的心思。
还是母妃心善,为了管教自己的这个小堂弟,隔三差五把他接到宫中陪他一起背背诗书或者练练作画。唯有在宫里被人盯着了, 才能勉强听听课。
所以江斜童年时期的记忆, 除了父母,几乎半数都是同自己的姑姑相关的。
“不——成——”江怡学着江斜的语气斩钉截铁的回,又揪着江斜的后领, 转身看向跟着的两个侍女,“玉兰、玉竹,把阿斜给我盯好了。”
江斜撇撇嘴,虽然身体还在试图挣扎,但是被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架住,也不得不勉强就范。
“还是你哥让人省心些。”淑妃轻叹了一声,看着自己侄子这张生得分外可爱惹人怜惜的小脸,江怡掐了一把江斜肉嘟嘟的圆脸,又薅了一把江斜柔软的头发,“乖,好好去听课,夫子前些天还跟你皇帝姑父夸你,说你背书速度快……”
“真的吗!有人夸我了吗!”原本还一脸蔫蔫神情的江斜一双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
淑妃掩着唇小声笑:“孩子气。”
“那是自然,父皇同我说,堂弟学识好,将来定成栋梁,可以辅佐我左右。”萧宸跟着说,哄自己这位不爱学习的弟弟。
“是呀,昨晚你姑父亲口说给我听的。”
江斜不以为然,作为一个孩子,他只是喜欢听些被人夸的话语罢了。看着自己的姑母,江斜又说:“姑姑和姑父的关系真好。”
淑妃笑了笑,答:“因为我们是夫妻。”
不是宫妃和皇上,而是夫妻。
“什么是夫妻?”江斜面上有些疑惑。
此时萧宸年纪也不大,想了想,笃定地答:“夫妻就是一男一女。”
“宸儿说得倒也没错——”淑妃笑出了声,唇角勾出漂亮的弧度,眼位都有幸福的神情,“于我而言,夫妻便是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心有灵犀。”
萧宸和江斜皆是一脸迷惑地看着淑妃。
淑妃无奈地看着两个明明还没有到谈情说爱的年纪,却好奇心异常旺盛的小孩子,到底是解释不通的。
人间情长,又怎是能用只言片语解释得通的。
“会有的,宸儿和阿斜都会有的。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绝对会有人出现在余命里,陪你们走完的。”
“听不懂。”江斜讪讪地撇嘴,但他心中却又隐隐约约知道,看着姑母和皇帝姑父相视而笑的样子,姑母大约是幸福的。
静山寺是姑母生前常来的山寺。
虚弱苍白的天光照在跪在蒲团上的江斜身上,身侧一盏金色的佛灯在灯台上颤抖着燃烧,烧过的清香还有余香萦绕。
江斜不过是个俗人,他到底悟不了红尘凡事,跪在佛前,做不到心怀天下普度众生,却只能为世间琐事所困扰。
楚荧就陪着他,在佛前静静地跪着。
人间情长,之向来用三言两语解释不通,但是这回,当他曾同谁也相视而笑过、通谁心有灵犀过,江斜却隐隐约约明白了姑母当年的话。
“会有人出现在余命里,陪你走完的。”
佛前本不该想这些俗事,江斜却静静抬眼,去看身边阖着眼跪着的姑娘。
有了吗?这样的人。
江斜想问姑母,又或者是自问。
楚荧跪在佛前。记得重生后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在这里许愿,一愿今生楚家平安喜乐,二愿自己和离一事顺利。如今祖母从沉迷中醒来,她理应来好好还愿的。
给佛祖叩过首,楚荧重新直起身来,想看看身边的江斜,却发现江斜正淡淡地看着她。
或许是寺庙里太过冷清,就连江斜的目光都带着些清疏审度的意味。这样的目光,楚荧却觉得,似乎在多年之前,在她前一世死之前,以至于更从前的时候,她似乎在哪里看过。
“夫君?”怔了怔,楚荧伸手在江斜眼前晃了晃,“在看什么?”
应当是有了,姑母。
早在昨晚那个吻的时候他战栗着挣扎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只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恐惧和自卑,他迟迟不敢面对。
江斜突然轻轻笑开,摇了摇头。面对这么一个娇俏的人,他忽然也想得一人心,白首至老。不是交易,不是朋友。
他愿意用一切。
——————
入了三月,这场雪终于是停了,紧接着便是众人进宫赴宴。
江斜的马车停在宫门前,二人才从马车上下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如今楚荧已是承阳候府的少夫人,身上的宫装更比昨年看着要精美上不少——桃红色的衣裙更显楚荧肤白胜雪,踩一双黛绿色绣鞋,一副淡青色翡翠头面,又将人衬得清爽不显媚俗。就算是在这样聚满了京城里高门贵户世家子女的宫宴场合,这样一副天生的好容色,在人群中却依旧难以让人忽略。
而江斜则站在楚荧的左侧,一身黛绿色暗纹的华服,同楚荧的桃红宫装相映成趣,而腰间一柄折扇上,却挂了桃红色的流苏络子。
人群中又有了些小声的议论。就算成亲了,二人的容貌依旧是招人羡艳的。从前二人还未成亲时候,隐隐看着便颇有几分般配之意,如今成亲了,更是大摇大摆毫不遮掩地秀了起来,未免也太招摇了些。
可哪个女子又能不心动承阳候府家中的财力,哪个男子又能不为京城第一美人儿的容貌折腰呢。
扎眼,这对儿新人实在是太扎眼了。
“啧,空有其表。”
“狐狸精,就会吃男人家。”
“也不知道京城第一美人儿怎么就看上江家那个废物……”
这两口子,外貌着实是过于出众了些,身份又极其引人注意,向来都是少不了议论的。楚荧满不在乎地掩嘴笑,江斜却微微皱眉,在众人面前更是攥紧了楚荧的手。
江斜刚欲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了有人反驳的声音。
“说人家空有其表,你怎么长不成人家那样?”
“这就是姑娘在家啃父母的理由吗。”
“承阳候府世子好歹长得好看兜里有钱,公子你为什么明明这样普通,说话却这么酸。”
沈长青挠着头,狐疑地看着一个正说着酸话的男子。
楚荧笑出了声,沈长青抬杠的功夫,这么久倒是从未变过。
沈长青继续舌战群儒,只是悠悠看了这边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冲江斜拱了拱手。江斜笑着回礼。
二人走在通往宴会的宫道上。
先前二人在静山寺里为淑妃祈福几日,这几日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时大时小。等回了京城的承阳候府的时候,却收到了三封信件。
一个便是又快到了太后生辰,众人要进宫赴宴的帖子。另一条是楚荧的兄长楚鸣的。还有一条则是皇上身边孙仲公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