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谁都知道,二人过去的交谈,大多各自互有隐瞒。江斜从未跟她细讲过他和萧宸的立场和今后打算,而楚荧也从未说过,自己做这些决定时候的犹豫和权衡。
他们本就是各有目的,各怀着自私的算计。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之间,江斜却用这种方式,告诉了她自己名字的来由。
楚荧啪地阖上扇面,将折扇扣在桌上。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江斜愿意以诚待她的意思,但楚荧突然觉得自己心乱了,像是被什么填满了,又为自己好似又一点一点多认识了一些江斜,而觉得惴惴不安。
惴惴不安之中,她突然猛地又想起来,昨日土地庙那位老道说过的话——江斜命中有一劫,不大不小,却又事关性命。
上一世她缠绵病榻时候,听过的有关江斜的最后一个消息,便是江斜自愿领罚去押送粮草,最后生死未卜。
天色渐渐暗下来,听见有人推房门的声音,楚荧赶快在塌上坐好,又暗暗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喜服。
“阿荧,让你久等了。”
看着塌上独自坐着的姑娘,江斜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拿秤砣挑了楚荧的红盖头。喜烛摇曳着的灯火之下,楚荧仔细妆点过的芙蓉面,更是带着几分勾人魂魄的动人,珠翠琳琅,却难夺她半分艳色。
江斜笑着问:“我们二人,要喝合卺酒吗。”
“小侯爷说呢。”楚荧抬眸,眼波流转,似是能生出光华一般,烛火摇曳中又能叫人看出媚色来。
楚荧笑盈盈地反问江斜,“难道小侯爷不希望我们的交易长长久久?”
——这便是传说中的京城第一美人儿。
江斜喉头动了动,脸上的红不知是不是因为喝过酒,赶忙挪开视线,将放在床边案上的两个酒盏拿来。
说起来,楚荧活了两世,其实这回,却是她第一次被男子挑了盖头,然后同人一同喝这杯合卺酒。
一杯酒喝完,两个人的脸都是红的。
入了夜,江斜和楚荧各自洗漱过,去换好了寝衣,此刻站在新房之中,二人才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我去书房睡。”
江斜也是头一回成亲,千算万算,却是万万没有考虑过,成亲之后,两个人夜里的生活。只得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不敢看楚荧今日身上这身烟粉色的纱衣。
楚荧也是羞红了脸,就连身上都带着些淡淡的薄红——她也是第一次走这些入了新房之后的流程,又怎么知道,承阳候府里的下人,竟然是给她备了这么一身旖旎的寝衣放在外边,而自己原先身上的喜服,早就被收起来了。
两人成亲带着些交易的意味,而对于成亲后的日子,心中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自觉的——只谈合作,不谈感情。
“不行,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今日你我成亲第一日就分房睡,被旁人看见了,怕是对你不妥。”
本都快要走出屋子,江斜又折回来了。
前一世楚荧在秦家的时候,成亲那晚,秦穆尧看都没看她,便直接去了别的院子睡,第二日,整个秦府都听说了这件事,她不受夫君喜爱的事也就这么在秦府里传开了。
江斜却愿意为她着想。
楚荧心中不由得一暖,道:“罢了,小侯爷去睡榻吧,我去那边歇着就行。”
“怎的这般生分,又开始喊我‘小侯爷’了,喊我名字便是。”江斜笑着拉住楚荧,“你是女子,自然是你去睡榻,哪有男子让自己夫人去睡躺椅的道理。”
“可……你才是承阳候府的世子……”
“听话,我是男子。”江斜笑眯眯地安抚楚荧,起身往一侧的贵妃榻那边走。
这儿毕竟是承阳候府,江斜才是这府中的世子,哪有自己才刚过门成了他的夫人,就把府中世子撵去睡贵妃榻的道理。
楚荧斟酌着如何分配这床榻,又突然想起来,京中曾有人猜测着传过,承阳候府世子江斜如今二十有二,迟迟未成亲的理由……或许,他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楚荧犹豫了一下,突然伸手扯住了江斜的衣袖,然后轻轻地拽住了他,低下头,小声地说:“不然……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你同我一起睡榻吧。”
对上江斜有些诧异的眼神,楚荧又红了脸,急忙解释道,“反正我们二人已经成亲了,你又不喜欢女……就算躺在同一张床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分好楚河汉界!又不是林谣和萧端那种关系……”
楚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觉得自己面颊滚烫,越解释越乱,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她真的没有要同江斜躺在一张床上做林谣和萧端那般事情的意思!
第46章 夜谈(今日半糖) 来日方长
喜烛还没烧到底, 摇曳着橘色的火光。
今夜,明明没有人说话,榻上多了一个人, 存在感却是异样地强烈,两个人互相背着身子, 但各自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谁都没能睡着, 也都知道身后的人一样没睡着。
簌地, 最后一朵灯花也燃尽了,房里的烛火灭了。或许是今夜月色太过温柔,透过窗纸却依旧能看出如水一般的光华, 照得人心猿意马,更无睡意。
还是楚荧先沉不住气了,转过身来, 小心地揪了揪江斜的衣角:“江斜……你睡了吗。”
“还没。”听到楚荧先开了口, 江斜此刻也是有些如释重负,然后翻身过来, 对上楚荧的眸子,二人又同时愣了愣, 分别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去,“睡不着吗。”
成亲时候,二人牵着大红的喜绸走过承阳候府,那红绸似是真的将两个人的姻缘和命运连到了一起, 身边躺着一个熟悉又陌生、即将成为自己下半生的人, 两个人大概都选择坦诚面对这门就算是合作而来的婚事。
“你不也是么。”楚荧咬了咬唇,小声道,“你给我留下的扇子, 我看到了……”
“是我的名字。”江斜脸红了,轻咳了一声,回,“这门亲事于你来的突然,又是我算计更多,我大抵算不上什么良人,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安心……。”
“彼此彼此。”见江斜先坦诚说这门亲事,楚荧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楚家的势力落入旁人手中,其实我也是权衡之后,才选了承阳候府……”
“不必说。”江斜笑笑,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楚荧的唇上,没让她把话说下去:“结局便是你选了我,如今你嫁给我,做了我的夫人,那我们便各自都没有退路了。”
感觉说完这话之后气氛好似太过暧昧了些,江斜急忙收回手,楚荧也红着脸侧过头去,轻轻抿了抿唇。
楚荧犹豫了一下,问:“既然我们二人如今已是夫妻,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和二皇子殿下……是当真是想要那皇位吗。”
江斜顿了顿,没直接答:“你知道我姨母吗,就是表兄的生母,淑妃。”
“是六年前去了的那位?”楚荧小心翼翼地回,“外边只听说是服毒自尽了。”
“其实不是的。”江斜眼神微黯,
“那年,我姨母被人诬陷和宫中太医私通淫//乱后宫,事情还没查清,便不知被谁偷偷下了毒,我姨母的尸体还是我表兄发现的——但是这般丑事又怎么可能传到宫外去呢,便成了我姨母服毒自尽了,原因不明。”
“你们怀疑是皇后做的?”楚荧从江斜的淡淡的笑中看出了几分落寞,想了想,又问,“那太医呢,也未出来澄清吗?”
“那太医那日才出府邸便被人追杀,还是我表兄救下的人——后来虽是查明这事全都是被人诬陷,但姨母已经被人毒死了,又有何用呢。”
江斜不置可否,“我姨母走后,皇上彻查宫人,发现我姨母身边有个贴身用的名叫玉兰的侍女不见了。”
“你猜那侍女是什么人?”江斜笑着说,“后来线人查回来说,这侍女曾私下被萧端强行拉去服侍过几回……如今也不知可还活着。”
楚荧吸了口气,几乎是同险些就发生自己身上的事情相同——算计着强迫着要了女儿家的身子,然后用清白要挟着为他做事。
“阿荧,不是我们就偏偏非要那皇位不可,只是有些人,他见不得我们活。”透过窗纸,月光落在江斜一张过分好看的皮囊上,明明是笑着,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温柔还是苦涩。
“天下只要对他们的储位有一点点威胁的东西便要杀之而后快,我们为什么要忍着,白白看我的家人枉死在皇后他们手中,最后连个清白名声都没有——宫妃淫//乱私通可不是小事,出事那时候,承阳候府上下也险些一同被牵连进去,满门流放。”
楚荧看着依旧平静的江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旁人看着纨绔不化恶名昭著,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所以你便日日装作纨绔子弟么。”楚荧对上江斜的眼。
江斜淡淡地笑:“阿荧,树大招风。承阳候府这些年家大业大、在皇上面前又颇有几分面子,若是我不避着风头行事,在外头做出样子来,多少人都怕是要对承阳候府多几分猜忌和打压。”
楚荧觉得心疼,又不知如何去安慰面前过于平静、甚至还能笑着跟她讲这些事的江斜,只能伸手笨拙地去找江斜的手,然后用双手轻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