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半身看似坐得端正,桌下,佟陆陆的小脚不停地寻寻觅觅,但凡触到他就要往死里踩踏。
白盏辛敏锐察觉到她的怒火,轻松一躲,佟陆陆便因太过用力,踩空后往旁边一歪,被他接了个满怀。
“郡主,有什么账,我们回去再算,好么?”他转过头,用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天女散花似的给殿下的文武百官撒狗粮。
这粮,不仅得乖乖接住,还得乖乖吞下去。
赶忙坐直,佟陆陆红着脸嘀咕一句:“蹭鼻子上脸!”
且说此次元日春宴,万受瞩目的除了聚贤殿上的二位祖宗,还有一远道而来的稀奇宾客。
自打前东秦灭、大明竖旗,杨定成愤摔虎符而走,中原将领中空后,匈奴人便再也不把大明放在眼里。
明威在位间的足足十二年,十二次春宴,无论他如何诚心地派朝臣使节前往匈奴盛情邀请,均不得单于回应。
匈奴本想趁着大明青黄不接时,养精蓄锐,逮到时机南下,形成大一统的鼎盛局势,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白盏辛。
他率领铁骑迅速横扫中原,三年内便重建后东秦。
匈奴人只能就此作罢,在边境伸长脖子观望。
他们为了探探白盏辛的底,便时不时出兵这里骚扰一下,那里撩.拨一下。
一旦东秦派兵,匈奴人便假模假样打上几回合,随后退兵而走。
后来,白盏辛考虑到东秦刚经历纷飞战火,尚且需要修养,于是派使节前往,诚心求和。
和平协议暂时签订,但匈奴人的骚扰一直连绵不绝。
再后来,杨定成忽然回来了。
这消息传到当时正在北境骚扰东秦不断的匈奴老将耳里,那与杨定成交战过几回的将领猝不及防,不啻被白日雷殛,茫然地在战场上绕了好些圈,忽然扔下手中的兵器,撒腿就跑,惧而西走千余里。
回到匈奴后,他毅然决然丢下象征身份的令牌与符节,向匈奴单于下跪,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当将军了,一门心思就想回家养老。
匈奴单于万俟尔顿听此消息,又见将领如此,难免心有余悸,便趁着此次东秦春宴,派左贤王万俟邪前来一探虚实。
说起来,这万俟邪是万俟尔顿的三皇子,军事上才华过人,是单于的有力候选人,被称为匈奴的“天降神将”。
他少年时期,便怀揣带着匈奴大军一扫西北的彪炳军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战争之子。
但万俟邪的军事生涯的重点,也是在马背上结束的。
当年,他率领大军向北攻克当时的基普罗斯,却被对方的一员勇将拉三石弓射穿了双腿。
故而如今,殿上的万俟邪,只能坐着轮椅,由仆人推着面圣,也行不了跪礼。
“万俟邪,代表万俟尔顿单于,代表匈奴,为陛下献上诚挚的新年祝语,愿东秦河清海晏,昌盛万年。”
来人一头黑发梳至脑后,他身着蓝色长袍,左耳垂坠有一菱形蓝宝石,闪着幽光。
他薄唇轻笑,面容清癯。
“免礼。”白盏辛垂眸探视,二人目光相接,刹那间仿佛有电光火石,雷霆万钧。
“万俟邪,为陛下带来单于的贺礼,还请陛下过目。”
说罢,由仆人拉过轮椅,他静坐于一旁,望向聚贤殿外。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四个匈奴壮汉肩扛一厚实的四方木台,上铺鎏金软垫,缥缈的紫纱间,隐约有一女子入座在内。
白盏辛饶有兴趣地右手撑颚,左手轻轻将身边人握住,柔柔摩挲间,表情却极冷:“这是何物?”
何物?
万俟邪笑回:“此乃匈奴国宝,阳美人是也。”
满座哗然,窃窃私语。
都说中原出美女,水一般柔媚,故而当初奺岚公主的盛名匈奴也早有耳闻。
实则匈奴,也有一闻名天下的美女,名叫阳美人。
据传闻,阳美人之所以叫阳美人,是因为她有太阳逛一样夺目的美貌,仿佛聚集了世间万物的朝气,就连偏爱美色的万俟尔顿单于,都因为她太美,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碰她。
他还将她当国宝一样供奉起来,命她每日清晨于单于宫殿上走一圈,以宣扬国威。
这可是大手笔啊。
单于自己都舍不得碰,如今偏偏将“国宝”拱手让人了?
但现如今,这都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众臣只伸着脑袋,斜着眼睛,用尽一切微姿势微表情,无论如何都要透过那一层层的纱看清美人真容似的。
燕肇祯意味深长地轻抿一口醇酒,余光瞥过万俟邪的脸,不禁笑了。
“既如此,”白盏辛眸中的寒光瞬然射穿那纱帐内的美人,引得她不禁发颤,“就且掀开纱幔,让爱卿们一探阳美人之芳容。”
佟陆陆暗自叫苦,她方才夹了一块鱼肉,往嘴里一塞,正认真挑刺时,那万俟邪站出来了。
这嘴里的刺,啥时候才能吐出来啊。
万俟邪拍拍手,众臣屏息以待。
只听“丁零当啷”一串响,自那纱帐中,伸出一健康肤色的美足,只一眼,便望见了大片金麦似的。
足甲上有红红蔻丹,一串串金色的铃铛随着那人的颤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佟陆陆趁机吐出鱼刺,再抬头,满眼都是那阳美人黑发如瀑、眸闪秋波、健康窈窕的美。
关键是,人家穿得少。
也不知是匈奴的“民族特色服装”还是啥,寒冷的冬日,阳美人仅着一色块拼接的小抹胸和一条斜开叉的罗裙。
阳美人露出的肚脐上,隐约显现健康的马甲线,此等身材,羡煞了刚吞下满嘴鱼肉的佟陆陆。
靠杯……
她缓缓放下筷子,仿佛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劈头盖脸而来。
平日里叫嚣着“礼节”“斯文”的官员们,此时纷纷瞪大眼睛,望着那阳美人傲人的身姿,直直盯着,木木看着,愣是挪不开眼。
阳美人长得很大气,眸光熠熠,鼻梁高挺,唇润而丰。
“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缓缓下跪,这一俯身磕头行礼,露出深深的一根线,满满展现在座上二人的面前。
呵,佟陆陆心头冷笑一声,自我安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平的穿衣服才好看!
悄咪咪转头,她瞟向白盏辛,却见他眉梢略抬,冷若冰山。
她死死掐一下他的手,白盏辛澹然回过头,反手将她握住,趁无人发觉,便放于嘴边轻啄,凑到她耳边轻道:“莫醋。”
“甚好。”帝王回头发话了。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用吃瓜的眼神望着帝王,正等着他那句“收入后宫”或封一个美人、妃嫔,赏一个宫殿。
却听那头一本正经道:“阳美人身形康健,双臂看似极有力,不若就派去万华殿,给静娴郡主做个搓澡婢女罢。”
?????
百脸懵哔:陛下,您没毛病吧?
就连那万俟邪,一下子也没缓过神来,他睁大一双愕然的眸子怔了许久,须臾,方嗤笑一声,又觉得无从发泄,只得忿忿低头:“谢……陛下。”
众臣叩拜:“陛下英明。”
于是,鼎鼎大名的匈奴国宝,一下子就沦落为京城第一女纨绔的“搓澡工”。
这还不算,万俟邪沉默须臾,又道:“早前闻言,陛下与静娴郡主,均爱牛乳,故而此回,万俟邪特领百头奶牛,献与陛下。”
闻言,座上二人忽双眼放光,白盏辛大手一挥:“赏左贤王黄金千两!来人,速速将百头奶牛领来宫中,赐二十头予佟丞相。”
“谢陛下!”
看来,在陛下眼里,得了奶牛比得了匈奴第一美女更高兴。
宫宴气氛,愉悦极。
新来的阳婢女,迈上丹墀,便开始咬着牙给佟陆陆剥这个剥那个。她偶尔耍耍小心思,想要给白盏辛剥几个,对方阴冷的目光却像无形的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让她不敢造次。
看来,父亲的此番割爱实施的美人计,并无作用。
万俟邪端着酒觞,观察上座的帝王,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他身边人的面上。
白盏辛,为人乖戾,战场上更是阴狠毒辣,没想到,竟对一女子如此上心。
他转头,看向那杨定成,对方正把袖子卷起来,向身旁的小辈疯狂秀肌肉,满脸油光。
杨定成也不如他想象中年老体弱,反而意气风发,因在田里锄地锄久了,反而更加威武雄壮。
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万俟邪目光降落在燕王身上,举起酒盏,与他隔空对饮一杯。
此人浑身散发出的气场,能穿过喧闹的酒宴蔓延到他的身边。
看来,白盏辛身边,也有一只老虎,正眈眈那权利的巅峰。
于是,很自然的,散宴后,万俟邪驶着轮椅,“巧遇”了燕王。
“不知今晚的膳食,可和左贤王的口味。”
万俟邪点点头:“一部分合,一部分,出乎意料。”
燕肇祯笑道:“既如此,本王盛邀左贤王,开第二宴,如何?”
万俟邪从鼻腔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他眸子紧锁燕肇祯,略微一移,望见他身后不远处的高树上,立有一武功高强之人:“看来,本王也不能薄了燕王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