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那别称为环公子的少年满面冷漠,森然的烛光影映上他线条流畅的美,越发凄凉。
他跪上佟陆陆所坐的椅面倾身上前,紧握她背后的靠椅,视死如归般,低头便要强行吻她。
啪!
不轻不重地,佟陆陆甩手给了他脑袋一掌。
“你脑子有坑啊!
本小姐母胎单身这么多年,你个小兔崽子凭什么随意轻薄我!
你问过我娘了吗?!”
第4章 赎回家!
玉爹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佟陆陆震天吼的声音唤来时,能瞅见的会是如此场景。
点了过多蜡烛而亮锃锃雾浓浓的屋内,一男一女对坐于圆桌两侧,双方紧攥着对方的衣襟、裙裾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均有玉石俱焚的架势。
佟陆陆好歹穿有外套,环公子内里空空,却仍被佟陆陆揪着里衣,脸色又青又黑。
二人好似刚干了一架,脸上均挂着彩。
“莫不是……环伺候佟小姐不周?”玉爹爹偷摸着擦汗问。
“你觉得呢?”佟陆陆咬牙切齿,紧瞪眼前人。
方才他轻薄她,她觉得羞愤,便给了他一记,谁知这环公子怔怔愣了一会子,越发邪乎起来,非觉得她是在欲擒故、欲拒还迎,上手便挈住她的腰带要扯。
虽说来象姑馆的女人都是干这事的,但她佟陆陆不是啊。
佟陆陆不依,但她脑回路清奇,没想着要护住自己。
她上手一把扯住对方衣服,使出吃奶的力气:
来啊,看谁先把谁扒.光!
霎时间,春光乍现,那环公子惊惧犹疑着要将她推开,她偏死抓着不放。二人一来一往,秦王绕柱转了好几圈,方累得气喘吁吁僵持着坐下,演变成如今模样。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玉爹爹上前握住二人的手,好言相劝。然二人偏偏脾气还都贼犟,似觉得谁先放手谁是王八,四目狠狠互瞪,恨不得把对方眼珠子抠下来。
无奈之下,玉爹爹只得一记警告投向那才梳拢两日,便红透皓玉象姑馆的红伶儿。
寄人篱下,卑贱如斯。
环公子方讥讽地别过脸,退一步放手。手腕流转间,他以些许内力弹开佟陆陆的指,抢回里衣的一角。
“可恶,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我佟陆陆也就昨夜无意得罪了你,好心好意来道歉,你有何不满?还朝我发火气!”佟陆陆心中梗塞,直瞅着那环公子。
他静默不语,满眼讥诮,抬手为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全当方才吹了阵耳旁风。
向来顶顶霸道的佟陆陆,从来顺风顺水的佟陆陆,顿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她面部肌肉抽搐,霍然起身甩翻他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拍,冒出一脑袋诳话:“你看我不爽?好,甚好。巧了,本小姐极喜欢你不爽!既如此,本小姐让你天天都不爽!”
玉爹爹收起汗湿的手帕,连忙安慰她:“佟小姐莫气,环是我们这儿的新晋红伶儿……性格怪了些……是我管教不周了。”
“的、确、很、欠、管、教,本小姐从今日起就要亲自管教管教他!”
闻言,玉爹爹一愣,登时觉得来了生意,精明地激将道:“哎哟喂,佟小姐,环的价格可不低,您要是把钱浪费在这事儿上,多不值呐是不是?”
“你说我没钱?”佟陆陆回瞪玉爹爹一眼,叉腰挺胸,这样这样昂起头,那样那样瘪着嘴,尽最大能力让自己显得凶神恶煞、蛮不讲理,像个女恶霸,“你就说,多少钱!本小姐今儿个,就要把他赎回家当面首!”
她此句吼得极大声,整个象姑馆都听见了。
本昏昏沉睡的男儿们,纷纷兴兴起床凑过来看热闹:世上竟有女子尚未出阁,就在家里养面首的?这事儿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环公子埋头擦净桌上的酒滋,闻此狂悖之语也不免微微一顿,抬眼朝她勾出一抹嘲讽。
春枝闻言,在外嘤嘤哭泣,掰手指头细算小姐所有私房钱加在一起能凑多少银子。
有钱赚,玉爹爹自乐开了花。
他转而摆起老板架子,徐徐坐下,从衣襟里拽出帕子轻按脸上的细粉,阴阳怪气道:“环公子是我象姑馆新来的伶儿,还是完玉之身呢。”
环公子面不改色,眸中浮有阴冷。他将小小的酒杯握在手心,再抬头看向佟陆陆,那女人竟不为所动,只顾着摆架势。
佟陆陆不屑地扩扩鼻孔:完不完玉,关她鸟事!
玉爹爹复道:“环公子又是个红伶儿,日后能给象姑馆带来的收益,不可胜数。”
“多少钱,给个价。”佟陆陆不耐烦道。
“不多不多,五十两,黄金。”
抢钱啊!
佟陆陆挣圆眼睛望向那先前还入了魔般,如今澹然饮酒的少年,愣是找不到这家伙身上有啥闪光点值如此价格。且他一个名字都没出现过的配角,咖位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凭什么那么贵?
“十两黄金。”佟陆陆硬着头皮讨价还价,巧言巧语,“玉爹爹,你瞧他性子如此差,迟早闯下祸根,好在今日得罪的是我,我娇柔可人方未追究,若换别人,玉爹爹早晚要因他赔了买卖。”
娇柔可人?
环公子可笑地摇头,略有憎嫌。
玉爹爹听罢猛觉在理,审时度事,却也不依不饶,“十五两黄金,不得再少了。”
安慰自己好歹是个大活人,难免贵些,佟陆陆唤来春枝。
春枝扭扭捏捏,为难凑上她的耳,“小姐,咱们夏至院全部家当,仅有十两黄金呐……”
我这么穷?
佟陆陆脸色黧黑,发觉自己头脑发热,扯皮太过,脸皮子终没挂住。然她依然不愿放弃,负隅顽抗,“妥,过几日,过几日我来赎人!”
料她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玉爹爹赔笑应了,要送她走。
佟陆陆气不过,只觉得多年“高大的形象”毁于一旦,回头见那环公子早已将长发束起,从容不迫,面色如玉,相比之下她反倒一肚子邪火,含愤带臊、狼狈不堪。
好似上辈子欠了他的,佟陆陆气从心来。
她忽转身,跪上桌子撅着腚,拽住环公子的衣襟,“告诉你,我从没特别讨厌过谁,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佟陆陆极讨厌的人。但我就是要把你赎回去,让你只能每天看着我,看你生气,我就开心,以后你可没好日子过。”
对方不以为意,只欠扁地抬抬长眉,“你赎得起么?”
嘿哟?这小兔崽子……
青筋微暴,佟陆陆鼻翼翕动,打心眼里问候他祖宗。
她强压下心头怒火,紧咬牙关重重“哼”一声,艴然而去。
足音渐远,看客四散。
一应喧闹随着佟陆陆的离开消沉寂静,好似她从未来过。
若当真要在人下婉转承.欢,即便复得了国,也复不了心意凋零。
万斛愁绪化为颤颤烛光,惝恍间,屋中之人颤抖着倒了杯清茶,端来紧紧捏在手心。
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更没人知道,他心头的绝望此时如山体坍塌,将他埋入无尽的黑暗。
啪!
瓷杯碎裂,殷红的血滑落苍白修长的指,滴在雪白的里衣,洇红了一片。
昭云默默走进屋子,关上门恭敬行礼,“若要保身,且与小燕王不断联系,太傅府实则不如象姑馆安全……但也避了各色禄蠹的羞辱。公子还请三思。”
环公子深吸气,缓缓吐出,面色惨白。
他将瓷片扔下,捞起桌上的酒壶牛饮一盏又一盏。
醇酒从他的嘴角溢出,浸湿他的衣,顺着袖子由指尖滴落。
“昭云……我还能……我还能回去吗?”
十五岁的少年哽咽着,斜眼望向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宛如木头的人,不禁轻笑,“我竟要靠一个蠢货施舍一根稻草,方能苟延残喘……”
昭云忽噗通跪下,虽不忍,亦念叨出他言了无数次的话:“公子,请务必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静待佳机。”
忍辱负重,静待佳机……
且说佟陆陆回院后,将抄写《女论语》的任务丢到一边,把多年来收的礼统统翻出来清算一番。
除去陛下亲赐的金簪,其他玩意儿换算成金,果然仅有十两余一,且不论有些物什乃娘亲所赠,怎能为了一个讨厌鬼给予他人?
可恶!
她一脚踹向桌子腿,疼得眼角含泪,却强忍着不去揉它,一屁股坐于床上生闷气。
她佟陆陆向来不在意别人究竟喜不喜欢她,万难只做自己。但若真惹人厌了,你总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吧,连面子也不碍了?
那家伙连连给她当头棒喝,好似她是泥里的屎壳郎,走哪哪臭,着实伤了她的自尊心。
若非她佟陆陆有道德有教养,她定将他五花大绑逼来就范,来个先叉后杀让他沉江!
小手揪住衣角,佟陆陆人生第一次被人如此明显地嫌弃,心里顶不是滋味。
春枝长叹,难得见自家小姐露出女儿态,不禁暗自怜惜,“小姐,去求求三姑娘?”
“不行,这事儿且不能牵连三姐姐……”
如今大哥已自成家,二姐姐与她不对付,三姐姐不能连累,四哥五哥也都还是孩子,仅任大内侍卫。佟陆陆又思及三姨娘与她互看不顺,二姨娘又为人寡淡、活得朴素,估摸她自己也没几个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