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有些心烦意乱地翻阅网页新闻和订票信息。
作为医生,她是准备第一时间赶去欧米恩的,但她当时手头有患者, 而且审核也没通过。
就算她真的去了,其实也无能为力。她坚信自己的传承,但传承不是万能的, 而且, 她真正需要的、也是所有人都迫切需要的, 是时间。
是可以充分调配医疗资源、攻克疫病、让人们能够及时应对的, 时间。
不仅是老年人,甚至有很多年轻人, 他们感染得太快、走得太快了。
哪怕医疗工作者带着最先进的设备、技术, 身怀本事,却来不及、赶不上。
紫菀绞尽脑汁, 想出各种方法, 然后又不得不一一否定。
雷克斯没有出声打扰, 只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雷克斯, 这世界有太多无可奈何了。”
“嗯。”
紫菀深吸一口气, 闭了闭眼, “休息吧,明天还有事做。”
“好。”
老样子,被雷克斯送回房间,在门口互道晚安,紫菀草草洗漱过后,脱力般倒在床上。
打开终端,她无意识地点击浏览。
欧米恩——疫病蔓延……竭力救治……死亡人数……
疾驰航班——保驾护航……十星体验……特快……售空……
幻境论坛——叛逃NPC……夕会威望到底有多高……世纪撕逼……打假!月儿弯弯/野口丽丽的山寨品和假学历……丝绾是什么毒医……
紫菀乱点一通然后一键关掉。脑子还是有点乱,她强迫自己专注明天的治疗,在心里默默地一遍一遍预演,不知多少次后,终于入睡。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半夜她惊醒了好几次,多数时间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圣人,同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就算她没往心里去,但总归是受到了影响,睡不好是人之常情。
就算是她,短短几天就一桩桩一件件地赶在一起,也需要时间消化、接受和……遗忘。
第二天上午,给巴泽尔老师的治疗没什么难度,但紫菀依然让自己更加专注,这样可以减少其他琐事的干扰。
直播已经恢复,上一场的录播反响也不错。但紫菀今天实在没有心情跟观众互动,打了个招呼之后准备器具,然后就只沉默地入针、捻转、留针、取针,然后拔罐、按摩。
拉斐接过了给新观众讲解的任务。甚至有些“老粉”已经可以帮忙在弹幕上科普了。
今天是雷克斯帮忙熬的药,熬好第一次后,将药倒入碗中给巴泽尔老师端过去,又默默地加水熬制第二次。
—今天小姐姐都不说话的,情绪有点低迷啊。
—她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吧?也没什么表情和互动。
—平时只是懒得理我们,今天是压根没心情。
—你们怎么看出来的,她不是一直很叼的样子吗?(没有恶意,我就喜欢她那个叼样,狗头保命)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GAY的直觉吧。
—???
—抱抱老婆,老婆别难受了,呜呜熏疼……
—别觊觎我老婆,谢谢。然后,摸摸老婆,别难过,我在。
—我有个不妙的推测,该不会是战神他……
准备结束直播的紫菀,抬起头刚好看到这几句话,拉着脸语气也不好,“巴泽尔老师好得很,也不是你们谁的老婆。下了,明天播。”
信号切断之前,紫菀低头处理器具的时候,弹幕划过一大片——
—呼,没事了女婿们,爸爸反正是放心了。
—被老婆凶了,嘿。
—被老婆凶了,嘿。
……
送拉斐和老师回去之后,紫菀让雷克斯带她去了郊区的一处湿地公园,收集红露鸟的……鸟粪。
也就是雷克斯能一言不发地让干啥干啥,都不带质疑的。
紫菀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略微心虚地解释道,“红露鸟每天只吃新鲜的乔蕨芽尖,所以粪便也是很干净的……”
“嗯。”
“乔蕨有很好的消炎效果,在红露鸟的体内消化、发酵,会去除毒性,所以它们的粪便其实是经过处理的很棒的药材哦。”
“好的。”雷克斯看她的小模样,抬手又想捏她脸,然而他们俩都戴着手套,手套上还沾满半粘稠状的新鲜鸟粪。
紫菀看他那架势,已经条件反射地躲开。雷克斯伸手逗她,紫菀掉头就跑。
结果变成两人在湿地一个追一个跑,惹得那群红露鸟骂骂咧咧,用翅膀扇他们,还有脾气暴的,抬起沾着鸟粪的脚踹人。
好在紫菀和雷克斯都穿着类似雨衣的防护服和防水鞋。采集了两小桶新鲜鸟粪之后,跑得面色红润的紫菀和雷克斯一起回家吃午饭。
午睡醒来的时候,紫菀还看到终端免打扰时间段,有几个战无涯发来的通讯,还有一个视讯邀请,不过很快就挂断了。
紫菀越发不想回了。
在被他们那些破事侵占大脑之前,她掏出一本五斤重的印刷版《中草药鉴别与药性论着》——这是拉斐今天给她准备的惊喜——埋头苦读。
雷克斯没有打扰她,跟爱德华商量了一会儿,两人都出去了。维多利亚则是跟她的闺蜜团,预约了晚些时候的spa和下午茶。
待到暮色降临,紫菀像是充满了电,合上《草药论》和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一脸满足与祥和。
直到思慕雪发来消息——
—姥爷走了,我没赶上。
紫菀拨了视讯回去,被思慕雪切换成通讯,又切回视讯,接通。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紫菀看了看思慕雪,看她没什么异样,更多的是一脸平静。
“姥爷昨晚走的,我这边是下午,明天一早火化。”思慕雪声音不大,但少了平日里慵懒的调子,“等下我就去睡了,一大早就得起。”
“嗯。”紫菀点点头,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那我先挂了。”思慕雪也没什么好说的,想了下,“等我明天回来跟你联系。”
“好。”
有什么微凉的米线一样的东西卷上自己的手腕,紫菀看见是大头,把它抱了起来,去窗边坐着吹风。
早些时候,紫菀见过那位老人。当时她也顺便检查过,也将情况告诉了思慕雪一家。当时老人的器官就已经全部衰竭了。
不是生病,而是衰老。
这是每个人、所有生物都必须面对,但也终将被打败的自然规律。
再高明的医生,也只能尽量延缓这个过程,并让最后的一程尽量少一些痛苦。
可理智上明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情感上却依然觉得惋惜。
哪怕紫菀没有真正血缘上的家人,她也不是孑然一身。如果是身边的小伙伴,哪怕任何一位离开,哪怕只是将来不再来往,也会让她难过。
比如战无涯,比如月儿弯弯。
甚至游戏里的NPC,她也不想轻易放弃。也许是她生命中拥有的太少了,所以仅有的那些,她无论如何都想握住。
但,那是不可能的。
人可能就是要在不断的失去中,学会坚强地活下去。
紫菀今天迟迟没睡,她一直在等。
等到夜里十二点钟,等来了思慕雪的视讯。
她安静地听着,也不插话,就靠墙坐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听思慕雪断断续续地跟她说话。
“姥爷之前还联系过,从我刚到这边就联系过,好几次,跟我说‘回来吧’。
“我知道他想我了,从小到大都是他最疼我了,总是给我钱买零食,带着我看花灯。
“他年纪大了,我真想快点赚钱,他不能乘坐公共飞行器了,我想买私人航空器带他四处看看。
“我订票的那天晚上他就走了,没来得及见到最后一面。不过当时听说已经不认识人了,前几天我们通过视讯,他看着脸色还好,我还跟他打招呼呢。
“听说他不是肺炎,是心脏。以前就一直心脏不好,这次难受,他没好好吃药,量不够,眼睛也不好了吃一半掉一半,怎么不好好吃药呢?
“你给他开的那些药草很管用的,这几年他气色好很多,就是有时候不好好吃药,这次遇上疫病,静默太久了……
“好在姥爷有福气的,这么大岁数,也算是喜丧,也没遭罪……他喜欢吃甜食,我这次给他带了鲜花饼,可惜他吃不到了……”
思慕雪时而泣不成声,时而又平静地回忆过去。紫菀静静地听她说,听到姥爷偷偷抽烟,还跟她一起笑了笑。
“他心脏不好就都让他戒烟,也就十年前,那时候年纪也不小,说戒就真的戒掉了,我姥爷超厉害的。
“但是后来嘛,想着年纪都那么大了,活得肆意一点也没什么,就都不管他了。有一次回去,看到他在外面晒太阳,喊他的时候,他把手往身侧藏了一下。
“动作好熟练啊,要不是看到冒烟,我们都发现不了!”
紫菀道,“厉害呢老爷子。”
“那可不。”思慕雪红肿着眼,笑着擤鼻涕。
擤了好几张纸,然后突然又大哭起来,哭到喘不过气。
“紫菀医生,我没有姥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