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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清清恢复意识,已过了七八日,知道自己绕过鬼门关,没死成,后背的伤口也被处理好了。
她日日趴着,睡着比醒着还多得多,活像一动不动的千年老王八。
秀儿守在她床前,在醒着时,柏清清问一句,她答一句,免得自己太犯困。偶尔顾念行会来看她,但都不坐多久,就匆匆走掉了。听秀儿说,战事也快要休了,顾念行一直忙于战后军队的修整。
她从秀儿口中零零散散听到了些战事,西域仓皇退兵,一直退到了往西几十里远,西域各国内斗厉害,满羌国国君被其余小国夹击追捕,不知所踪。
“公主记得向你射箭的那个西域人吗?”秀儿坐在矮凳上,平静地绣花。
“记得。”那只可怕的独眼,她毕生难忘。
秀儿:“他遭人杀害,尸首被挂在满羌城门上,血滴满了城门口的沙里,吓得所有满羌国人都胆寒,连那国君也面色大变。”
“布格是满羌国最勇猛的将军,他的死法惨重,一时间满羌人心惶惶。”秀儿缠了针线,放下衣服,说道,“现下他死了,整个满羌国也不敢造次了。”
“真有此事?谁杀的?”柏清清趴在转身,转头都有点困难,但耐不住她的吃惊。
“不知道。”秀儿摇摇头。
“谁能杀了那个独眼呢?”柏清清喃喃,秀儿不知道,她又如何会知道。心里只当这桩事是奇闻异事,听过了,就没有下文了。
帐篷帘子被人掀开一角,何岑低头走了进来:“公主,我来给你换药了。”
秀儿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起身,收拾了针线和衣服,说道:“我先出去了。”
“哎!”柏清清叫着,然后又自己嘟囔起来,“平时也没见秀儿这么避嫌,我都不避嫌呢。”
“公主,动一下手。”何岑放下药箱,轻轻说道。
她乖乖动了一下手臂,不经意间还是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岑抬起右手,检查了她,隔着衣服布料触碰,动作更小心了些。
“怎么样?”她问道。
“公主的手脚都可以动了吗?”
她眨眨眼,道:“都没问题,就是动起来,后背伤口会疼。”
何岑收回了手,宽大的衣袖朝下垂着,依稀间能看到手腕上缠着的纱布。
柏清清瞟了一角,随口问他:“何大夫,你这伤是怎么了?”
“前几日救治伤兵时,被刀划的。”何岑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但遮掩不了脸上浓浓的疲惫。
这些天里,他一直照看她后背的箭伤,都不曾好好休息过。
柏清清再想看清他的伤时,他便推高衣袖,遮住了那纱布。
她转回乌黑明亮的眼珠子,继续趴那儿,问道:“我这伤要多久才能好?”
何岑轻柔地帮她换上药,再缠好干净的纱布,回答她;“公主的伤口还未结痂,要等个把月才可以。”
“这么久?”她似是可惜,脸上还留着久睡形成的酡红。
“怎么?公主有急事要做吗?”
“那倒没有。”柏清清道,“总这么趴着,这不有些累,我等着什么时候可以背躺着好好睡觉。”
“公主得等好一阵子了。”何岑道,他的嘴角悄染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这样吗?”她交叠着手指,在玩弄自己的指甲盖。
“公主。”清亮的女声从帐篷外传来,漪娘一袭黛色外衫,个子高挑,走路带风,她的一只手臂缠着绷带,绷带挂在脖子上。
柏清清看到她的手臂,问道:“伤得重不重?”她深入战场,她原本以为她回不来了……不过幸好,人没事。
“前几天在战场上伤的,就是断了个手而已,不碍事。”漪娘淡笑道,她当了顾家多年的暗探,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这也是家常便饭而已。
她道:“公主被箭射中,差点危险。我知晓你在这儿养病,就来看看你了。”说着,她后面跟着的顾念行也进了帐中,漪娘道,“是顾将军带我来看你的。”
顾念行目光灼灼,眸子里带着心疼,但视线与帐中的何岑交汇时,他不自觉地多看了他几眼。
何岑慢悠悠地收拾了药箱,坦荡地回看顾念行:“既然来了这么多人,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他走的时候,与顾念行擦肩而过。
漪娘目送何岑远去,神色平淡,她走到了柏清清的床前:“我这次来,知道公主一定会问我事情。”
“漪娘果然懂我。”柏清清叹气,自己受了重伤,还是得每天操心着穿书世界里的形势。
她问道:“沈襄煜……沈王和沈世子怎么样?”
“公主放心,他们都没事。沈王爷被西域人假传口信,调到边定谷后便又速速赶回宁州。
那时南国看西域那头要动手了,也趁机进犯,还好沈王赶回得快,宁州百姓被南国人骚扰不多。沈世子自从东南回来后,知道西边的消息,于是一路北上回京,向皇上请缨求兵,协助沈顾军队抵御西域和南国。”
果然,和书里的剧情倒是有了重合。原书中,沈襄煜也带兵去救援,但赶到未及时,沈王在边定谷战场上就被西域人杀害。沈襄煜身怀血恨,奋勇杀敌,与顾念行一南一北,挡住了西域与南国的侵犯。
“然后呢?”柏清清问道。
“沈世子支援宁州,减少了大荣的损失,如今还在宁州,不过不久后,就要回京都了。战事快完了,还要感谢公主睿智,战前便看出了西域人狡猾的企图,东胡骑兵在此次战□□不可没。”
“大荣是东胡的屏障,若是大荣都被西域人攻下了,那东胡也是势如破竹,早晚的事情。”柏清清解释道,“所以东胡帮大荣,也是在帮自己。”
漪娘温和地笑了,眼角泛出轻微的皱纹:“公主看得通透。”
她说完后,转头,忽然对着顾念行:“漪娘记得,顾将军还有话要对公主说?”
顾念行卒然抬头,他张了张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但很快将那惊讶隐藏了,他点头说是。
“那漪娘先走了。”
漪娘说完后,顾念行走近了一些,问道:“你好点了吗?”
“嗯。”她简单答道。
他看向柏清清,她趴在那儿,目光恬静。
帐中仅剩二人,不知不觉陷入了沉默。
顾念行自知嘴笨,心里还在想找什么话说下去,却听柏清清先开口了:“云念,这么多月没有见你,你变了好多。”
用着老母亲般欣慰的语气,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柏清清微笑,俨然一个长辈的姿态。
顾念行又抿唇,额间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眸子,他是长高了许多,武功也厉害了,甚至能统帅顾家军队,谅谁知道一年前他还是个太医院任人欺压的毛头小子,都会说他天赋异禀。
勤奋和天赋,顾念行一样都不少,他变强大,是有理由埋在心里的。
柏清清笑似清风朗月般不参杂质,纯洁到没有一丝别样的情绪,仿佛他离京前说的那一番话没有过。而她也确实未把他的话当真,只当是年少一时冲动的玩笑话罢了。
顾念行垂眸,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他捏了捏自己的甲衣开线处,说道:“谢谢你帮我外公料理后事。”
“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你外公他……”说着,她长长的地叹了口气,“他在临死时,都还惦记着你,还在等你给他寄信。”
顾念行扯掉了甲衣上多出来的线头,心里悔恨,他在边关苦苦磨练,别说是家信,见一面都不曾,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了。
“你也不要太自责。你外公让你好好活着,你一定得支撑住。”她将脸靠在枕头上,压得变形里,她也不顾及。
“云念,你才十五岁,以后,还有很多很好的以后呢。”她替他憧憬道。
自己虚岁都快十七了,他苦笑,在心里反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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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的立冬,西北塞外冷了下来,朔风呼啸南下,军队驻扎的临时帐篷时常被凛冽的风刮得抖动。有时候,柏清清夜里也能听到那风声,睡不着。
何岑替她加固了帐篷,还在最外面盖了厚厚一层布,算是遮风有了些效果。
这一日她的伤口结痂好了,何岑为她换药时,拆了她后背的纱布。
“好了,以后都可以躺着睡觉了。”他用右手合上药箱。
柏清清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身子,尝试着翻个身,趴着睡了这么久,指不定自己身子会出其他什么毛病的。
“哎哟。”她还是怕后背的伤口,动作极慢,小心翼翼地。
何岑莫名嘴角勾起,两手交叉,道:“公主不用担心,你的伤已好了,接下来只需好好调养,忌口还是一样的。”
她哀嚎一声,不是因为后背的伤口痛了,而是她每日都喝粥,舌头快淡得没味。
后面还要忌口,辛辣什么一律不能碰,她都可怜起自己了,若不是西域这一场战,自己至于又被劫持又中箭吗!
作恶的源头正是成亲日她逃婚的对象,她气得捏拳,不自觉看向何岑。
“我的病也好了,顾家伤兵也恢复了大半,战事完全了了。何大夫,你看,你是不是可以收拾收拾回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