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然喝着水,暖和了手和身子后,回道:“是巧。”
坐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墙角印着妇联字样的粮米油和两个衣服袋子,想起好久都没见过外婆了,也不见她和妈妈吵架,还有点想她,她故意提起舅舅:“你们不知道,裴阿姨的儿子可皮了,天天就想着溜出校门去吃饭下课没事还喜欢拉女同学的辫子,一到周五放学,风一样冲回家,但他人倒是聪明有悟性。”
“小伟是皮实了些,但人还是很懂事聪明的,像小匪。”
“我不觉得小伟和小匪像,小匪可犟多了心也狠得下来,说不理人管你和她亲不亲就能谅着你。”王奶奶不同意李奶奶的观点反驳她。
看谈到舅舅和妈妈,许知然又见缝插针的问:“但是我看裴姐姐和裴阿姨之间好像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裴阿姨明显对张伟哥更好。”
王奶奶手中的毛线放下了,啧了一声:“这只能怪裴匪她爸不行,当年做得太过分。不过说起来,今年淑芬被骗的时候,他又回来看了,这种时过境迁的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时过境迁。许知然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王奶奶手中的毛线发呆。
“嗨,现在淑芬放下就行。”李奶奶不想王奶奶多说直接一句话打断了她的话题,在她站起身去柜子里拿吃的给许知然的时候看到了淑芬留下的钥匙,“老王,你给淑芬打个电话,她单位钥匙落下了。”
二十分钟后,裴淑芬回来了。
在外婆进门的一瞬间,许知然突然产生了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外婆瘦了一圈,素着一张脸,也没带什么首饰,穿一件米黄长棉袄,平底鞋,她这样的打扮几乎让她想不起第一次见她时光彩照人的样子。
那也是冬天,外婆穿着紧身打底衫,羊毛开衫,过膝裙,化着精致的妆,斜睥着妈妈说恭喜她找到朋友。
这才一年,怎么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过于热烈,裴淑芬看了一眼她,见她一脸心疼的表情??她很是后悔今天出门没有打扮。她不去看她,拎起桌上的钥匙:“我回去了,出门急连妆都没化。”
哦哦,只是没化妆啊,那就好。
“一起吃晚饭嘛,都好久不来了,晚上我们吃火锅,吃完再教我画眼线。”王奶奶拉着她不让走。
被强行留下的裴淑芬只好帮忙打边炉洗青菜,一桌人围着桌子吃着火锅聊着天,说到了晚上。
饭吃完,裴淑芬教王奶奶画眼线,李奶奶接过了王奶奶织的那半截毛衣继织下去,边织边问:“然然,你喜欢这个兔子吗?说是去年流行的流氓兔。王奶奶织得太大了,我想给她改小点,但她又说你肯定喜欢大一点的。”
看着那熟悉的轮廓,许知然垂下眼:“改掉吧,我不喜欢流氓兔。”
看她面带哀容,李奶奶下手很快:“那就拆了,奶奶给你绣个龙跃龙门。”三下两除二,拆完后,她悄悄说,“然然,不要别人怎么样,你要相信你自己就是最好的。”
嗯?为什么这样说。但她笑了笑,应下:“好,我是最好的。”
等到毛衣织完那边眼线也画好了又聊了一会后,许知然提议:“我们拍个照吧。”
拍照的时候,许知然和外婆坐在一起,拍下了和外婆和王奶奶李奶奶的合照。
照拍完二人回家,同行的路上,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得走路。倒是旁边的外婆突然开了口:“谢谢你。”
啊?许知然疑惑得抬起头,外婆目视前方,一如既往的淡漠,连语调也平平:“小伟说在学校,你帮忙很多。”
“没关系,张伟哥他自己聪明。”
“还有苏红,她上次来妇联送水果也特别感谢了你。”还有那些夏溪乡的孩子,上个月去的那天刚好碰到孩子们从邮政回来,手里拿着好多东西说是许老师送的,想到这,她口气也柔和了一些,“有时间来我家吃饭吧。”
啊!外婆请我去吃饭!许知然不自觉笑出声:“好。”
二人没有再说话,沉默得走在路上,许知然偷偷放慢了脚步,这是她没有记忆印象的外婆,此刻却在自己身边,虽然她不是很喜欢自己,自己也不不是很喜欢她,但她是妈妈的妈妈,外婆。
来到站台,二人坐在了相反的车,上车后许知然探出头来拍下了刚才走的那一段路。
晚安。
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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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她起床后赖着姑姑,跟着姑姑来到宗辞家。
他开门的时候许知然吓了一跳,他已经瘦到脱相了,脸都凹进去了,不是说早期吗?早期也这么严重吗。见她来,宗辞也很吃惊,笑着对她说:“然然好久不见呀。”
许知然尴尬回笑:“好久不见。”
“好,你们先聊,我去搞点东西吃。”许月明去了厨房,又怕许知然拘谨,探出身,“这不用烧火但厨房有烤箱,然然可以来做蛋挞。”
考虑了一下,许知然还是在客厅里坐着,和宗辞礼貌性的说了几句话。
寒暄过后,陷入了沉默的尴尬之中,她和宗辞不算熟,两两相坐,无话可谈,她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月明说你上次月考考了580分,好厉害。”宗辞看出她的不自在找话聊,“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吗?”
“我以后想当律师或是社工。”
“有志向。那你还得继续努力呀,好学校的分数线高。”
“嗯嗯,我会认真学习的。”
真听话。宗辞起身去冰箱拿冰淇淋,回来的时候见她蹲在电视柜前面看前天自己买的CD。打眼一望,她的侧脸轮廓倒是和许青山略有相似。看她看得这样认真想必也是喜欢音乐的,人家的妹妹,会读书又乖巧还喜欢音乐,对比起自家弟弟,只能一声感叹。
“然然,要不要先吃个冰淇淋,你姐做饭没那么快。”宗辞将冰淇淋放下,“你喜欢的话带回家去吧。”
“不用,山羊皮的黑胶唱片还是Head Music专辑好难买的,他的好多歌我也听不太懂,给我也是浪费。”
月明没白教,会欣赏。他指了指书房:“我书房里还有更多的专辑书籍,海报也有一些,看上的都可以带走。”
许知然就去了书房,满满一面墙的书,底下还有各种唱片卡带和海报,她随意抽了几张出来,都是精品。啧,收藏品不少啊,一一扫过之后她取了一本历史书盘腿坐在地上看,翻了几页,她猛然又往回翻,看到了他在书上的笔记。
这个字迹,她见过!
她小时候在姑姑阁楼家找出过一个日记,里面的内容她看不清记不清,那句话却是唯一端正的字体:没有音乐的人生是一场错误,我这一生都在错误与正确中徘徊,被双方嫌弃。
原来是宗辞写的。
看着这书上潦草狂飞的字体,她不能想象他是含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这句话。一生?他的一生,父母早逝,拉扯爱闹事的弟弟,自己爱音乐玩音乐却从主唱变作词人,三十不到……
怎么会有人这么苦??
没有人能回答,她没了心情看书,坐在地上无语问苍天。
“然然,吃饭了。”宗辞在门外敲门叫她。
三个人吃完饭,姑姑和宗辞去了练歌房,许知然又去了书房,书看不下,她坐在地板上发着呆。
不知道多久后,姑姑推门而入,见她坐在地上连忙拉起她:“然然,走,我们回家了。”
走在路上,她还在想宗辞,太可惜了。要是真到了那时候,姑姑又该怎么办啊?
“然然,不开心吗?”许月明见她耷拉着脸,在街边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和烤红薯。
“宗辞好惨啊。”
许月明眼神一暗,好一会之后才说:“是啊。”
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陪在他身边,让他不那么疼痛吧,兴许哪天自己也猛不丁的得个什么病。她突然觉得,能平安到老真的是一种奢求。
她拍了拍许知然,没说话。
许知然看了姑姑一眼,她脸上的倦容又深了些许,她握住她的手,在冬天的寒风里有了些许温度。
生老病死。这四个字浮在许知然心头,原来,这四个字背后如此沉重。仿佛只是想了想,都累到没力气。
许月明见她走得拖拉似有怅惋,打了个车,驶入暗沉的夜里。
第90章 12.24日 平安夜
天气越来越冷了, 窗户上时常冻着一层白霜,开水房里的水管也开始皲裂,流下的水流越来越细, 许知然缩在教室里哆哆嗦嗦的听着讲。
“给。”张伟借口拿药又灌了两个暖手宝过来,塞给许知然。
暖手宝的温度驱散了寒气, 许知然舒展了身子认真听起课来。日子就在周而复始的课堂间淌过, 流到了周五。
北风呼啸而过, 差点把许知然的帽子给刮跑。她脱下帽子攥在手里,旁边的张伟见状就问:“我们要不要打个车回去, 坐公交也行啊。”
“张伟哥, 我们走一走吧。散散步。”
好吧, 那就散步吧。
“后天平安夜,我们去买两斤苹果回家吧。”张伟又说。
啊,这么快吗,都圣诞节了,说起来, 爸爸和爷爷的生日也快了,12.30号。送什么礼物呢?见舅舅看过来,她忙答:“好, 我们多买两斤, 还要给木落残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