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声响透过耳机传至周越云的耳朵里，他情不自禁又抬头看了一眼。
意识到这点后，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平板上订阅的电子版报纸。
突然，视线一顿。
页脚上的那个小小的“1”，貌似有点刺眼。
他退出，若无其事地点开另一份文件。
周家老宅不在c市。
说起来，周家的基业正式挪到c市还是从周老爷子这一辈开始，周父和周越云都是打小就在c市长大的，唯独周老爷子，老了以后反而怀念起了故乡，大多数时候一个人住在老宅。
周老爷子这一脉是整个家族里最发达的一支，每年过年都聚集了一批亲戚，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老人小孩，少男少女，鞭炮噼里啪啦响，四处喧杂不断。春联与灯笼给老宅里带来了喜庆的红，佣人们将器具和被褥地毯等物通通拿出来拆洗，除尘洗秽，辞旧迎新，倒真有了点年味儿。
周父一家算是到的比较晚的。
一早得到消息的管家出门来迎，旁边还站着几个被家里大人差使过来的少男少女，见车门开了，一个个满脸笑容地喊人：“大伯伯，大伯母，堂哥，新年好！”
周父周母先下，笑着问了几句家中如何、学习如何，都一一答了。
接下来下来的是周越云。
女孩们眼睛一亮。
大堂哥真是越来越帅了。
眼见人都齐了，她们便准备转身进门去，余光却见大伯父三人都还没动弹，于是不得不停下脚步。
正准备询问之际，眼角突然暼见一抹红。
伴随着一阵微凉的风，车上下来个人。
少女扎着清爽的丸子头，边上用红色发带绑了个蝴蝶结，红色的大衣上，两个白色毛茸茸的球一晃一晃的，隐约透出里边纯白的绒毛底。纤细笔直的双腿下，踩着一双小鹿雪地靴。
唇红齿白，颜笑嫣然。
车停的位置不算太好，底下雪地有点滑，于是少女有些理直气壮地伸直胳膊。
纤白的手在空中晃了晃。
而她们眼中冷漠到没朋友的高岭之花堂哥，虽然依旧蹙着眉，但停顿了几秒，依旧伸出了手。
——将少女扶了下来。
两只手，一大一小。
犹如白雪与苍冬。
一触即分。
一旁的管家迟疑了下，方才露出热情的微笑来：“瞧我这记性，这位便是祝颜小姐吧。”
祝颜看向这位和蔼的老人，笑容灿烂地打招呼：“安爷爷好～”
“哎……好。那行，既然人齐了，咱们就进去吧。”
第42章 角力
较之于c市,周家老宅的地理位置更加偏南，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独有的文秀婉约的风格。
进了宅院，一路假山流水、小桥长亭。
薄冰在檐角悄然凝结,寒风吹动屋顶上的铜铃与灯笼，叮铃铃,万籁俱寂，旁余声音尽数远去。
天色渐青,廊柱上却挂着红绸,青与红，凛冬与年味儿交融,时间在这里都仿佛变得缓慢了许多。
祝颜看得有些痴,许久后才收回视线，继续跟上。
管家和周父周母在最前边小声说着话。
周越云落后半步，安静地跟在三位长辈后面，见身后许久没动静,回头扫了一眼。
恰好将那抹明艳的红色收入眼底。
这红,有些刺眼了。
他想。
祝颜和他的视线对上，仿佛从中读出了催促的意味，连忙加快脚步,三两步走到他旁边。
男人脚步微顿。
之后却是放慢了脚步。
远远看去，两人的步伐几乎一致。
一路上也遇到过不少周家的亲戚,皆是一脸笑容地跟几人打招呼。祝颜往年没来过老宅，因此大家并不认识她，但得知她是谁后,态度也都十分友好，有的还不由分说塞了红包过来。
祝颜推拒不过，连周母也叫她收着,最后不得不塞了一衣兜鼓鼓的红包。
第一次接触人类人情社会的人鱼少女有点不安。
一旁的周越云仿佛只是随口说了句：“这是正常往来，我没成年之前也收到过。之后爸妈会两倍还回去。”
少女轻哈了口雾气，脑袋下的脑袋轻点了下，显然有点新奇，被冻得有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谢谢哥哥。”
他偏过头去，“嗯”了一声。
很快到了周老爷子住的主院。
此刻里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往常跟周家来往得多的亲戚，大家笑笑闹闹地说着漂亮话，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小孙子小孙女咿咿呀呀地在底下打闹。
主座上的老人看着这热闹的一幕，不时含笑点头。
人到了知天命这年头，盼的就是一个阖家团圆、子孙环绕，而显然，这些人也不吝啬于迎合老爷子这么点爱好。
这时，老管家带着喜悦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老爷，大少爷和孙少爷回来了。”
他口中的大少爷指的是周父，至于孙少爷，便是周越云了。
老爷子一生有两位伴侣，周父是唯一一个由早逝的原配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大。
听见这声音，原本热闹的堂厅突然安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更大的嘈杂声。
如同油下了锅般，溅起一片沸腾之声。
“兴邦大哥和嫂子回来了？今年倒是回得格外早些。”
周兴邦，周父的大名。
有年轻一辈的困惑：“堂哥也一起回来了？不是说人还在国外读书吗？”
他身边的两位长辈则是在低声讨论别的：“听说大哥已经让越云那孩子在接管集团了，这孩子才多大？这不是在胡闹吗？”
“谁知道大哥怎么想的，等下找个机会劝劝他，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不扶持，这么早卸任给一个毛孩子。退一步说，就算真要让越云接手也得等他成家立业以后啊，像我家那口子，男人啊，还是得四十岁往上才有个稳重样。”
年轻人困惑地挠挠头。
那是人家的家业啊。
人家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关咱们什么事。
除了同姓一个周，咱们还有什么关系吗？哦，当然，除掉那点微乎其微到几乎可以不计的血缘亲情。
不会真有人以为，只要讨好了老爷子咱们就算周家的一份子，有资格分家产了吧？
说着，周父一行人已经被领进来。
周老爷子杵着拐杖起身，上前去看儿子儿媳和孙子。
周父上前搀扶住他：“爸，您坐好。”
又跟在座其他几位老人打招呼，再是同辈的兄弟姐妹。
周越云也一一问候，眉宇间虽然冷淡，但并无任何不耐烦之意。
打完招呼后，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想象中少女困窘尴尬的情景并未出现，祝颜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有人问起她是谁就大大方方地回答。
“叫祝颜，祝福的祝，颜色的颜。”
“嗯嗯，我就是那个养女。”
“谢谢阿姨关心，还没成年，现在在读高三。”
“不住校，就正常住家里。”
正说着，周母笑着拉她过去：“来，颜颜，这是爷爷。”
又将手里一包茶叶交给她，回头对老爷子说：“听说爸您爱喝这顶级的大红袍，颜颜还特意找一个家里有门路的同学，托了人家去问，三推四请的，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半斤，爸您说她傻不傻。”
少女睫毛轻轻颤动了下，接过那茶包，递上去，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来：“爷爷新年好！”
老爷子低头，不言不语。
过了会儿，轻啜了口茶。
堂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的视线在这几人身上游移不定。
这茶叶究竟是谁准备的，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爷子的态度。
空气变得有些稀薄，些微的凉意透过门窗传至空荡荡的袖口，冷到人的骨缝里，举起的双手有些僵、有些麻。
但那双手足够稳当。
那小女孩脸色的神情也足够镇定。
笑意如旧，双眸清澈，仿佛半分没感受到四周气氛的变化。
良久，还是周越云最先出声打破了寂静。
“爷爷，听安爷爷说，您这个月又喝酒了？”
老爷子抬头，看了这个看似礼貌恭敬、实则常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孙子一眼。
片刻后。
低声嘀咕了句：“人活着，不喝点小酒哪成？”
青年笑了笑，也不反驳，只道：“还是多喝茶好，医生说您得少碰酒。”
于是老爷子的手便慢慢停住了。
他抬头，目光在堂厅里逡巡了一圈。
然后，落到跟前微笑着的少女身上。
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过些什么。
少顷，眼皮子动了动，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好孩子，有心了。”
说着，接过那包大红袍。
又夸了句：“这颜色，小姑娘穿着好看。红色，喜庆。”
周母及时接过话，眉开眼笑道：“我也觉得好看，还特意叫人给做了好几套呢。颜颜生得好看，穿这身衣服更好看，合该是个年画娃娃，咱们周家还没出过这么好看的人物呢。”
老爷子哼了一声：“这话就过分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