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在哪,苏徽也暂时说不上来,但这份不同确确实实是存在的。总之他在短时间内发现了太多过去传世文献和出土资料没有记录的东西,这些都迫使他在自己心中重新塑造“周嘉禾”。
也许,形象塑造的失误是因为端和一朝史料的混乱和缺失。这点是史学界公认的事情了,由于周嘉禾女皇身份的特殊性,从而导致史官对她的记载也充满了前后矛盾与详略失当。
后人们有些竭力想要抹去她的存在,好自欺欺人的证明他们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统治过,有些则力图证明她昏庸、无能,最后他们废了她完全是替□□道,而不是谋逆犯上。
更要命的是夏文宗死后,夏朝经过烈宗一世便亡了,北京城中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紫禁城中的帝王起居注不少散逸民间,后来虽陆陆续续找回,却是真伪难辨。新的王朝出于种种目的,更改前朝的史籍是常有的操作,民间那些奇奇怪怪的传说、故事也成为了野史,混入浩瀚的端和文献之中充数。
苏徽才二十二岁,是年轻到不能再年轻的学者,他还有很长的学术之路要走,所以会对夏文宗的理解出现偏差,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对吧。
想来想去,苏徽把心中感觉到的那份异样归咎于学识不精。
端和一朝留下的史籍汗牛充栋,他这个年纪还只来得及接触其中一小部分,怎么能够就此认定自己对夏文宗算得上是了解了呢?这样未免也太傲慢了。
他从纠结的状态中解脱,重新坐起来整理搜集到的一手材料,AI询问他是否要将这些天的录像资料传送回二十三世纪,苏徽想了想,选择了否。
苏徽忙碌到半夜才睡去,第二天早上还得早起。
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看见了黑眼圈,他懒得在意,反正拖时空回溯装置的福,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十五岁,十五岁的小少年新陈代谢旺盛,身体素质好到不得了,只要找机会好好补个眠,他照样能够精神起来。
干清宫寝殿内见到嘉禾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看见嘉禾的眼眶下也是一片淤青,原来他们两个昨晚都没睡好。
苏徽忽然想笑,怀疑再这样下去嘉禾就可以提早几百年推广烟熏妆了。
咳,眼下不是笑这个的时候。好好的青春期少女再这样晚睡早起、饮食不规律,那可真的要影响身体了。
苏徽走到嘉禾面前,为她梳头的女官见他过来,自然而然的将梳篦交到了他的手上。苏徽一愣,边学着女官之前的动作为嘉禾梳着发髻,边问:“陛下昨晚又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嘉禾说道。
苏徽放下心来。
“是整晚没睡。”
苏徽手一抖,扯下了嘉禾的一根头发。
这是损伤“龙体”的大罪,旁边侍奉着的女官和宫女们都吓得屏住了呼吸,却见无论是嘉禾还是苏徽,都没一个人将这头发当回事,苏徽轻飘飘的将头发放到了妆台上预备等会丢掉,嘉禾揉了揉方才被揪痛了的地方,继续说道:“太后病重,朕得为太后祈福。所以昨晚,朕抄写了一夜的经文,以求诸天神佛庇佑,好使太后平安无恙。”
根据史料记载,周嘉禾这一生应当还是笃信佛道,但苏徽跟了她这段时间,感觉嘉禾虽然不是什么唯物主义者,但还不至于迷.信释老,她做出虔诚的模样,更多的都是为了政治上的目的。说什么担心母亲的身体彻夜抄录经文,恐怕只是为了向天下人昭显自己的孝顺。
在这个世代,忠与孝高过一切,不孝之人就算是皇帝,也会被万世唾弃,做太后的甚至可以用这样的罪名废帝另立。杜太后用自己重病作为理由将嘉禾拖在宫中,嘉禾还真没有任何的办法。
“等会陛下要不要去休息一会?”苏徽宛如一个爱操心的老妈子。
“不必。等会朕还要再去一趟慈宁宫。”嘉禾说:“朕去亲自见一见太后。”
杜银钗的身体一向很好,完全没道理忽然就倒下。嘉禾毫不怀疑自己的母亲是在装病。但就算杜银钗是在装病,嘉禾也没办法拆穿她。
嘉禾疑心杜银钗是猜到了她的计划,但她不知道杜银钗对她的掌控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这使她分外不安,非得千万慈宁宫走一遭不可。
“太后不至于为难朕。”她看穿了苏徽眸中的担忧,于是轻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算是在安慰苏徽。
“朕就是有些可惜……”可惜李骐。
李骐应当已经入京了。
“朕从未真正见过边关是什么样子,希望能有个人与朕说说。如果阿姊不与朕生分的话,朕倒是想听听阿姊讲边关的情况。没能见到小李将军,是朕心中的一桩憾事。”
“云微。”嘉禾在走出干清宫时忽然压低声音对苏徽说道:“朕想让你替朕做一件事情。”
“陛下请讲。”
“为朕出宫。”
她周嘉禾是皇帝,被天下人所瞩目,想过要出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苏徽则不一样,小小女官要去哪里都可以。
于是当嘉禾前往慈宁宫的时候,苏徽也领了密令,离开紫禁城去见李骐。
嘉禾希望苏徽能够为她说服李骐,使之成为她的心腹。可是这件事情苏徽并没有多少把握,首先他就不是一个口才了得的人,其次,他认为嘉禾这样的举动没有意义,李骐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
不过这些话他都不能说给嘉禾听,嘉禾交待给他的事情,他也不能不做。
六宫之中人人皆知董杏枝是皇帝身边第一人,而云女史则是近来崛起的红人,苏徽就算要出宫,也不能继续以“云微”这个身份。
嘉禾对苏徽的安危还是十分上心的,给他秘密的安排了随从与护卫,又费心给他编造了假的身份。
苏徽这张脸生得太漂亮了,嘉禾担心他会被恶人盯上,于是勒令苏徽换上男装出门。
原本就是男人的苏徽心里发慌,生怕自己穿上了男人的衣服就会被嘉禾看穿身份。
可是当他磨磨唧唧换上时下年轻男子常穿的襕衫站在嘉禾面前时,嘉禾也仍旧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
原本催眠喷雾都握在掌心,打算等嘉禾一旦发现什么不对就给她来一下的苏徽顿时心情复杂,十分不甘心的问:“臣打扮成这样,像男子么?”
嘉禾很是不满:“你就不能把自己这张脸涂黑一点或者给自己粘个络腮胡子么?朕知道你们年轻的姑娘家爱漂亮,等你回来,朕赏你几匹绸缎裁衣裳就是了。”
苏徽欲哭无泪,“陛下,臣难道看起来不像个男人么!”
嘉禾仔细盯着苏徽看了一会,说:“若是个男子,倒也是个清隽的少年郎。”
苏徽欣慰的舒了口气。
又听到嘉禾说:“京中好龙阳者甚多,朕给你再安排几个护卫。”
就算是男人在嘉禾眼中也是弱受的苏徽:……
第86章 、
苏徽走出紫禁城之后很是茫然无措了一阵子。
能够离开皇宫,亲眼见到端和年间北京城的市井风貌,他当然是很高兴的,虽然他不研究社会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相关的问题不感兴趣。
原本他离开紫禁城之后,就应该像松了锁链的狗子一样撒欢狂奔,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反倒觉得自己和一抹无处可依的孤魂野鬼没什么区别。
不对,他就是一抹孤魂野鬼,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旁观者。
随从知道苏徽是“女子”,便询问他是否需要租一辆马车,苏徽摇头。
“那公子是需要骑骡子?”
苏徽皱眉。
“驴?”
他还是摇头,说:“你给我租一匹马吧。”
“公子会骑马?”随从肃然起敬,时下女人多囿于闺阁,能够策马驰骋的只可能是荣靖公主那般的奇女子。
“不会啊。”苏徽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可我会不会骑马,跟我喜不喜欢马之间有什么必要联系么?”
到了二十三世纪,马这种生物就算不是濒危物种,也不是能够轻易见到的生物。只有权贵人家的子弟偶尔会有那么几个因复古的风潮装模作样的学一学马术,苏徽少年的时候也短暂的对马有过兴趣,但苏潆仿佛是真将自己的儿子当成了机器人,没有喜怒哀乐更没有什么爱憎好恶,一口拒绝了他,然后重新将苏徽关进了书房中,告诉他,乖儿子,你今天的微积分作业还没有完成。
苏徽骑马的梦想就这么胎死腹中,随着时过境迁,他早已不记得当年的心境,今日当随从真的将一匹温顺漂亮的白色母马待到他面前时,他也没有多少开心,沉默的看了一会之后,牵着缰绳就走。
他不会骑马。
他打算走着去见李骐。
他甚至无聊到要牵着一匹马慢慢走过去见李骐。
那些被嘉禾安排过来跟在苏徽身边护卫他的随从个个都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一方面觉得这个“云女史”实在是不可理喻,但另一方面又因为“云女史”在陛下面前太受宠爱,他们敢怒不敢言。
不过苏徽容貌生得好,又别有一种高贵清冷的气场,牵着马走在北京城的闹市之中,颇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姿。过往行人见着了他,不少窃窃私语。投来崇敬的一瞥。亦有年轻的女子自阁楼上推窗悄悄张望,心中感慨这是何等的神仙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