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些棘手,丢了那么多城池不可怕,可怕的是中间拦了个兴云城。
兴云城易守难攻,当年晏景平夺回五城,到晏溯时,更是直到兴云城外才止步,两军僵持,却因兴云城久攻不下,只能包抄后路断了永南军后路,虽能围困,一时之间却无计可施。
这是没有办法的打法,兵行险招,剑走偏锋。
晏溯继承的不仅是原主的记忆,亦有原主的军事才能,他看着军报上关于围困兴云城的消息,眸色沉了沉。
这本是个下下之策,他回京的这段时间,副将负责推行,很多地方顾及不到,也受了不少质疑,再在兴云城围困下去肯定不行,这不是办法,他得让镇守抚州城的人先回来。
隔了兴云城,即便是抚州几城安排再多人手,后方鞭长莫及,也有被永南军各个击破的危险,如今能困守只是永南不确定救还是不救。
若是继续围困下去,补给、兵力都是巨大的消耗,想到历史上最长的被围困九个月的战争,他有九分把握永南会出兵,他们不会放弃兴云城这座要塞。
“退兵吧。”晏溯叹了口气,立刻有将领提出反对,“将军,我们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如何能说退就退?”
他对着将领们指了指兴云城后方,“其一,我们在这里有三座城,但凡永南回过神来,我们的人数是远不及他们的,只会造成负担,何况还有大衍虎视眈眈。”
“其二,这些百姓这么多年了,说不定也习惯了永南的统治,不一定会听我们的;其三,如果这一城被攻下,”晏溯指着他们攻下的最后一城,“那腹背受敌的只会是我们守城的战士。”
他说话不急不缓,却自带一番气势,在场的将领们都大大小小经历过多场战争,也跟了晏溯多年,此时听他这么一说,都明白此中意味了。
与施行重文轻武的宋国恰好相反,永南奉行以武治国,和一直兵力不足的宋国兵力相比,他们多数时候都是拿起武器就能上战场,如晏溯所说,耗下去最伤的还是宋国,若是再像当年一样联合大衍,相信绝对坚持不住。
所以退一步,放弃抚州城。
原先攻下抚州城也只是为了断开永南接口,好试试能否攻下兴云城,如今久攻不下,不如撤退。
如永南军不会放弃兴云城一样,晏溯也不会放弃。
晏溯下了令,顿时各方斥候都加急前往报信,以防永南围魏救赵。
散会后天已经黑了,晏溯疲惫的揉了揉眼,在连云城这里有一点不好,就是太耗精神了,白天要练兵,晚上要调整计划,一有动静就得起来,也就他身强体壮还能睡一觉起来就若无其事了,也不知道原剧情里女主是怎么抗住还给他出谋划策的。
一切如晏溯所料,刚把人撤回来,永南就忍不住出了兵。
朴实的将军府内传来一阵阵恭贺声,晏溯无奈的笑了笑,这群人,除了料事如神就没话夸了。
粗人也有粗人的好,他们不会问你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白工,只会问你下一步该怎么做,能达到什么目的。
他摆摆手,拒绝了将领们的恭维,打算出去透透气。
连云城的天空和京城的不太一样,星星更多,也更亮。
明天会是个大晴天,晏溯莫名的想着,只要他们拿下兴云城,就可以休息一阵子了,或许他可以学学永南,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将军,殷将军回来了!”钟图急匆匆跑过来,眼睛晶亮,“这下我们都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晏溯眉头一拧,“我记得,我没通知让兴云城退吧?”
钟图一愣,回想起晏溯的话,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那确实是殷将军没错。”
“走,随我去看看。”
“将军。”钟图立刻上前,想要阻止他。
晏溯伸手,钟图将披风给他围上,转眼又是精神奕奕,钟图还想说什么,晏溯摆了摆手,“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伎俩。”
他系上披风,迎着冷风走上城墙。
城下正等着一个一身重甲的将领,正仰着头看着城墙,身上还有好几道伤,见到晏溯,径直道,“将军,我有要事要禀。”
他声音有些发喘,空气中隐约飘来血腥味,守城的士兵都沉默地望着他,等待晏溯的命令,为他开启城门。
红色的披风在冷风中微微扬起,晏溯眯着眼,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那将领,突然指了指远处的兴云城,“让我猜一猜,你是从那里面来的吧?”
殷南身体一震,他不知道晏溯是发现了什么,不自然的道,“我自然是从兴云城来的,这不是您的命令吗?”
他饶有兴趣的转到那殷南正面,“可我没有让你们撤退的命令。”
钟图挡在晏溯身前,大喝道,“殷将军岂是你能假扮的!”
话里话外意思显然是殷南是假的。
殷南恼羞成怒道,“没想到你连自己手下的人都不信任!”
“殷南,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出的城。”晏溯突然冷了脸,“还有你那些藏在沟里的属下,都出来吧。”
殷南是这次围困兴云城的先锋,与宁度一同被封为前将军,算是纨绔子弟里比较有才能的一个,但这种作态显然是要叛变的意思。
没有谁回来的时候会让手下藏在壕沟里,只能说明,他有问题。
晏溯心底一沉,兴云城困不住了。
那人面上突然现出愤恨之色,“晏溯,你这小人!”
“休得口出胡言!”钟图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原本只是沉默的士兵们纷纷举起了弓箭,对准了他。
很快从壕沟里爬出一个个士兵,穿着宋国的军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殷南身后,亦是以手中武器对着城墙上的同伴,粗看过去也有几百人。
“我殷南可有对不起你?为何将我宋国儿郎置于如此险地?”殷南大喝一声,目眦欲裂。
晏溯眼神冷了冷,“那你说说我如何将你们置于险地了?”
殷南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出话。
晏溯冷笑道,“我来替你说。因为你觉得我撤兵了,但是没有让你们回来,你们被放弃了。”
殷南面色阴沉。
他的确是这个想法,在他看来,既然抚州城都撤了,兴云城为什么还不撤?不撤的话是不是说明他们要被当做弃子?
晏溯转过头,问城墙上的将士们,“这么多次战争,我可有过决策失误?”
“晏将军战无不胜!”不知道是谁喊了起来,声音齐齐的传来,在城墙上形成一股音浪。
晏溯又道,“那我可曾将你们置于险地而不顾?”
这次有人激动的开口。
“若不是将军,我们可能没有站在这个地方,可能战场上尸体都不知道是谁的。”
“上次在战场上,是将军救了我,自己受了伤。”
“我以为我见不到我的女儿了,但我还能活下来。”
对比起其他人,他们很幸运,有一个用兵如神的将军,爱兵如子,决断干脆。
人声激昂,殷南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想象中,晏溯是个严厉的人,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像这样的将军,应该很少得人爱戴才是,只需要他振臂一呼,便有人与他一起反抗晏溯。
可现在在城墙上的,连晏家军都算不上,却这么拥护着他。
这和永南那边说的不一样,明明,只要一个机会,就能让他背上污名……无法翻身……
晏溯暗叹口气,面目冷肃,“你是个将军,却是非不分,毫无判断能力,让我猜一猜,对面许了你什么?荣华富贵?还是加官进爵?亦或是美人?”
殷南摇了摇头,后退两步。忽而抬头,面上满是狰狞,“那又如何?”
“是你们先放弃了我!我又何必死守在那里?只要你死了,我就是主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加官进爵近在眼前,你说我如何?”
众人哗然。
没想到左将军居然是这么个想法,有人激进道,“将军战无不胜!就算他死了!也轮不到你来当这个主帅!”
殷南握紧了手中的剑,用力划向空气,气愤难当,“我厌倦了那种生活,不可以吗?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晏溯轻蔑一笑,“这就是你与我们最大的不同,我们永远不会把屠刀伸向自己的同胞。你自己厌倦了这种生活,但你有问过你手下的将士们吗?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战,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①。你活着的可能比他们要高,因为你是军官,可你却连他们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
殷南手一抖,手中的剑“哐当”一下落在了地上。
他身后原本举着武器的士兵也颓丧了起来。
晏溯说的没错,他们是同胞,可现在,他们将武器对着他们最敬爱的将军举起,对着他们亲爱的同胞举起。
晏溯伸出手,旁边的士兵立刻像是以往一样,将弓箭放在他手中。
“你要做什么?”殷南颤声道。
晏溯一言不发,拈弓搭箭。
他的手很稳,拉弓如满月,细长的箭像是一道迅疾的光,朝着殷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