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荞被他质问, 倒也没有多难受, 只是难免又想起两个人思维上的差异来,穷其一生可能都无能互相理解认同对方了。
但既要走到一起去,便只能求同存异, 无可逃避。
“陛下莫要同臣妾绕,若臣妾需要一个橙子,陛下给臣妾一个橘子,臣妾感激陛下赠予的橘子,便不能说想要一个橙子了?”
司马珩思考片刻,“你才是同孤在绕。若孤知道你想要橙子,便不会给你橘子。可你明明什么都不说,只是在想你要个橙子,孤给你橘子,是觉得橘子好才给你,你明明也要橘子,只是你更想要橙子,你便来埋怨孤。你早说你要橙子不就好了?”
沈荞:“可假如臣妾知道大临不产橙子呢?且橙子要了是要被万人诟病的,放眼九州都没有橙子,橙子是个太过罕见的东西,臣妾想要,但知道陛下给不起,便是陛下给了也麻烦重重,臣妾何苦说出来为难你,也为难自己?”
“你怎就知道孤给不起?又怎知道孤不愿意惹麻烦?”
“陛下就当臣妾胆小罢了。”
“你瞧,你伤孤的心,你还理直气壮。”
……
沈荞被一句一句地指责,最后捂着胸口胸闷气短起来,一瞬间也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愧疚和不安一闪而过。
可大脑混乱了会儿,又觉得他这个人过分得很,于是瞪了他一眼,“陛下咄咄逼人得很,若臣妾和陛下换个位置,臣妾也能说出来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他纯粹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哪里懂她们这些小人物的艰辛。
司马珩蹙眉片刻,“你说不过孤,你就要撒泼。”
沈荞拿脚踹他,“臣妾就要撒泼,陛下端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还怪臣妾做低伏小。”
司马珩握住她的手腕,“好了,孤错了还不行。”
沈荞本也没多生气,可听他这样说,倏忽火气便冒上来,“什么叫你错了还不行,陛下这是认错吗?陛下这分明是在指责臣妾无理取闹。”
“孤可没有说。”
“陛下就是那意思。”
“那你要孤怎么办?”
……
吵着吵着,便吵上头了,最后沈荞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他气人得很,若是搁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这样的人怕是要注孤生。
沈荞最后把他推出门,叫他走远点别理她。
“我们绝交一日。”沈荞说完将他关在门外了。
司马珩和容湛在门外对视片刻,然后他问了句,“孤这是被撵出来了?”
容湛敛着眉,呆呆地看了眼自己的陛下,委实也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他老实地点了下头,“应该是。”
司马珩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尤其前世,他性情暴戾到一种罕见的地步,觉得周围都透露着一种叫人作呕的气息,每个人都仿佛青面獠牙的恶鬼,到处都腐烂透了。他暴戾专权,以至于四下无人敢直视他。
而今竟然到了被人撵出来的地步。
可他亦知道,沈荞这回不是真的恼他,他也说不好她到底怎么了,但他并不生气,他只是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会儿,隔着门说了句,“行,孤去给毓儿和阿景扫障碍去,今日没人陪你睡了。”
沈荞在屋里翻了个白眼。
谁稀罕似的。
-
这阴雨天缠绵了半个月,然后停了一日,原以为要放晴了,结果又酝酿了一场暴雨。
这几日沈荞都住在将军府,她前几日回皇宫看了毓儿和阿景,毓儿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惆怅,选太傅给她和阿景,竟是祝泓老先生亲自来,祝老年纪虽大了,却丝毫未变得慈祥多少,每日极为严苛,毓儿觉得压力骤升,阿景更觉得受不住,他本就没有姐姐悟性好,这下子更吃力了。
沈荞看看毓儿又看看阿景,颇有种幼稚园大班生被赋予重任的感觉,注定没有童年的两个小鬼,沈荞也无力拯救,毕竟坐拥一切优越的条件,若再放任他们吃好玩好啥也不干,似乎也是一种罪过。
沈荞只好摸摸毓儿的脑袋,又摸摸阿景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勉哉!慈母多败儿,你们父皇说以后要亲自教你们,母亲只能在心里为你们鼓劲了。”
毓儿和阿景幽怨地看着她。
然后毓儿叹了口气,“算了,母亲不幸灾乐祸就很好了。”她真的太了解母亲了,只是前些时日镇日担忧,而今听闻母亲和父皇和好,仍觉得不敢相信,又问了句,“母亲以后不走了吗?”
毓儿抿着唇,认真地看着母亲,那眼神极为克制,可沈荞仍从中看到了期盼,一个孩子期盼母亲不要离开,可她年纪那样小,已知道克制了。司马珩说毓儿更适合做储君,沈荞亦思考过,她没有司马珩那样看人的眼力,她只知道,毓儿和阿景相处,阿景多数时候是听姐姐话的,因着毓儿聪慧且极有主见。偶尔更显露出不合年纪的通达。
那日里王生转述的话,沈荞仍记得,面对可能要离去的母亲,她没有哭闹,亦没有去求沈荞不要离开,她只是去见了父皇,说人各有志。毓儿大约是知道,在这皇宫之中,父皇才是那个一语定生死的人。
沈荞觉得对不起他们。
她倏忽蹲下身,认真说了句几句话,“不走了。只是世事有常也无常,母亲也无法保证永远在你们身边。母亲只能珍惜同你们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
沈荞在宫里头待了几日,然后才又回了将军府,因为沈淮病了,府里又隐隐绰绰地开始冒出来一些妖邪之说。
“将军身体极为康健,怎生那婢女一来,便病了。”
“我瞧那婢女委实怪异得很,那日见了一面,晚上便做了噩梦。”
“从前宫里头有传言,我还不信,见了她我才觉得,传言怕不是空穴来风。”
“我瞧着娘娘也是被她蛊惑了似的,一个侍女,怎能得如此青睐。”
从小植入府之时,便有细微流言传出,只是沈荞不是在寺庙便是在别院,更多关心她的病情,竟没有料到她在哥哥府中也会受此中伤。
沈荞回皇宫的第二天,沈淮便病了,起初只是校场训练之时受了一点小伤,而后病来如山倒似的,竟至需要卧床休养。
便是此时流传乍起,说小植乃灾星克星妖邪附体,从前还藏着掖着偷偷说,到了这时候甚至当着小植和母亲的面说。
小植觉得难过,亦自责给娘娘和沈将军添乱,她想去看看沈将军,可自觉自己不配,她和母亲商议了一下,便留书离开了府邸,不欲再牵累任何人。
下人们发现了手书,虽则他们敢骂小植,可毕竟是贵妃娘娘亲自交代在府内养病的侍女,不敢隐瞒,拿去给了徐伯,徐伯又汇报给了沈淮。
沈淮拖着病体,亲自去寻了她回来。
沈荞回去将军府的时候,沈淮正召集阖府下人在训话。
沈淮坐在台阶之上,脸色病恹恹地发白,饶是他身强力壮,此时也确然有了病来如山倒之势。小植站在他身边,头低得几乎要折断了一样,满脸愧疚又自责地请求道:“是奴婢的错,将军莫要动怒了。”
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地,沈淮不答话,脸色沉如水。徐伯看了将军一眼,中气十足地继续骂:“怕是都反了天了,上头前几日刚处置了一批散播鬼神邪说的异教徒,你们亦都不怕死地继续造谣生事,都觉得自己脖子上的东西不想要了是不是?是人是鬼分不清?”
沈荞跨进院子,无数人行礼,沈荞虚虚托了下手,目光先看到生病的哥哥,而后看了眼小植,瞧她除了情绪不佳,身体应当无事,便又去看哥哥。
沈淮脸色差得很,一半是被气到了,一半是因为生病。
沈荞有些生气地上前几步,先是冲着跪着的众人冷声说了句,“若心思不正,看谁都是魑魅魍魉。敬都最近乌烟瘴气,本宫劝你们都放聪明些。”
说完才回头扶住沈淮,扯着他便要往房间去,一边走一边埋怨,“又不是天要塌下来了,你生着病也不爱惜自己。”
沈淮蹙眉道:“哥哥没帮过你什么,你只拜托哥哥这一件事,我若搞砸了,今后该如何见你。”
沈荞一脸无奈,“哥哥你说这是什么话。”
沈淮摇摇头,“况且敬都确实不太平,我亦怕府里出问题。陛下那里,你也叫人多留意,我最近总预感不好。”
沈荞蹙眉,“怎么了?”
“立储立后之事,许多人不满。不单单是朝中,附属藩国,都觉得荒唐。”便是他乃沈荞亲哥哥,毓儿和阿景的亲舅舅,亦对陛下的决定有些惊讶,更不要说旁人。
陛下将各藩国进献的女子皆送给大臣,此时亦是传得满城风雨,那些女子所在的藩国,怕是也已经知道了。
而立后的诏书还未下来,但大家已经心照不宣地知道,日后怕是要立沈荞为后了。因着礼服已然在赶制,用的便是沈荞的尺寸。
沈荞沉默片刻,觉得自己真的要在悬崖边走钢丝了。
这夜里,沈荞又睡在了府里,司马珩得知她又出宫,异常不满,据说在乾宁宫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