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沈知舟就是沈知舟,为什么他要模仿别人?!”时翘有些激动,直接发了语音过去,声调不低,彰显着她的不满。
乔芮那边过了好一会才发过来,显然是在斟酌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乔芮:【一直以来,沈家就更看重知行哥哥,老祖宗和伯父伯母都更喜欢知行哥哥。伯父和哥哥离世时,刚好是沈先生回国没几个月,外界就有些不太好的传言,说是沈先生为了家产做的这些事。伯母受刺激,本就精神状况不好,很容易相信这些东西,所以当她意识到沈先生不是知行哥哥的时候,就会比较暴躁。】
乔芮的用词很委婉了,但时翘也被这一字一句刺痛了。
也就是说,沈知舟生下来就在一个偏心的家庭,大家都喜欢沈知行,没人喜欢他。而沈知行离世后,他顶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撑住了沈家和聚信,换来的不是家人的体谅安慰,而是怀疑咒骂。
外界的流言中伤还可以忽略,但你拼尽全力保护的人,在背后捅你刀子,这是撕心的痛,不知道沈知舟是怎么扛下来的。
“乔芮,你把地址给我,沈家大宅的地址给我!”
这次乔芮也发了语音,语气有些急,“翘翘,你哭什么?”
时翘怔然,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哭起来了。
“乔芮,你把地址给我,我要去找沈知舟。”
“沈家的事很复杂……”
时翘打断她,“难道你相信沈伯父和沈知行是他害死的?”
乔芮只迟疑了一秒,那端就响起了时翘压抑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肯定不是他。”
*
沈家大院靠近郊区,老爷子退休后喜静,在郊区弄了一大片地,建了个气派的中式院子。
时翘到了院子前的车道,就不让再过去了,她只好下了车,就在路边等着。
她刻意穿了件红色外套,衬得白嫩的脸多了些血色,掩饰哭过的痕迹。
在寂静黑沉的冬夜,这一抹红格外显眼,沈知舟出来肯定一眼就能看见。
时翘站在路灯下显眼的位置默默等着,天气太冷,没多久腿就僵了,她只好在原地奔奔跳跳以此取暖。
十一月底的北方城市,深夜冰冷刺骨,天很阴,寒风呼啸,要下雪了。
路口闪过灯管,那辆招摇的Landaulet出现在视野里。蹲在地上的时翘赶紧站起来,想冲着汽车挥手,然而汽车又突然停了下来,灭了灯。
沈知舟从车上下来了,瘦高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影子被灯光拉得又长又瘦,孤独又凄冷。
车后很快跑了一个女人,隔得远,时翘看不清她长什么样,但身形窈窕,穿着传统旗袍,寒冷的夜里也只在外面搭了件大衣和披肩。用金钱维持出的体型和仪态,让人看不出她是个六十的老太太了。
女人停在沈知舟面前,扬手将什么东西狠狠朝他面庞掷了过去。
沈知舟微偏头躲过,没有还手,也没有过激的行为。
女人却显然被激怒,对着他撕打起来。沈知舟只站在那里,也不还手,也不出声,甚至都不躲避,任由她打骂,只是笔挺的身形不时被女人拉拽得晃动几下。
时翘离得远,听不见女人在骂什么,但能感受到她不顾形象一下下撕打沈知舟时的恨意。
她好像恨不得杀了他一样。
沈知舟默默承受着,女人越发疯狂,没人劝阻。
天好像更冷了,大雪快来了,时翘觉得有一瞬间自己被冻住了,血液都冻住了,站在那里从头到脚都透着寒意。
但随即,血液就像沸腾了一般,疯狂上涌,直冲头顶。
如果一直只有他护着别人,没有人护着他的话,那就让她来吧。
“沈知舟!”时翘喊了一声,就跑了过去。
沈知舟从看见左琼拿着他送的礼物怒气冲冲从院子里追出来时,就知道,她恢复清醒了,知道他不是沈知行了。从那一刻开始,他整个人都应激一样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
这是一种类型行尸走肉的无知无觉的状态,似乎只要自己放弃了自己,那么谁都无法伤害他。
他麻木地听着她的咒骂,毫无知觉地由她推打,整个人像是从这个现实世界抽离,灵魂进入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里,那里没人能伤害他,只是很黑,黑到让人绝望。
可是,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时翘!
他惊讶地睁大眼,麻木的脸上有了生动的神情。他像受到她的召唤一样,回头看过去,看见一个红色的小身影,像冬天里的一簇火苗,跳跃着奔向了他。
沈知舟怔然、惊讶甚至失措,但所有情绪都被心底蔓延的无边无际的酸涩温暖覆盖。
她挡在了他面前!
那团火一样鲜活温暖的身影,义无反顾挡在了他面前,一瞬间就将他黑暗的堡垒照亮了。
左琼还在骂:“你怎么有脸学知行?他那么优秀,你呢,你什么样子啊?你配吗?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你——”
“伯母!”时翘冲到两人之间,努力挡住高大的沈知舟,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愤怒到扭曲的女人,“沈知舟也是您儿子,您怎么能忍心句句话往他心口扎?他也会疼的!”
“他不配当我儿子!”左琼的目光里甚至带着怨毒。
时翘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一口气霹雳啪啦说了起来。
“不优秀就不能当您儿子了?就不配活在这世上了?”时翘看着她,一字一顿,无比坚定,“而且在我眼中,沈先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男人,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是独一无二的沈知舟。如果伯母觉得他不配当您的儿子,那就把他让给我吧,谢谢。”
沈知舟站在她身后,浑身僵硬,垂在裤侧的手下意识捏成拳,双眼垂下,定定看她,眼眶一瞬酸涩肿胀。
视线好像都模糊了,满天满地的,似乎只能看见那一抹红,那一抹硬生生撕开黑暗的红。
“姐——”
突然有男人的声音响起,是随后追出来的左堂。
“知舟,没事吧?”左堂拦住了左琼的肩,向着沈知舟颔首。
沈知舟始终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左琼很快被左堂带走了,两道身影逐渐模糊。然而就在此时,左琼突然挣开左堂的手,猛地往回跑了两步,冲着时翘笑,然后大喊:“好,给你啊。这杀人凶手,你就当宝贝藏着吧。”
左堂立刻过来把她抱走,左琼的笑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路口归平静。
寒夜里,万物死了一般,没有一丁点的声息。
沈知舟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凶手两个字,像一柄冰刃直接扎在了他胸口。
他感到一阵钝疼,随即是彻头彻尾的冰冷,甚至忍不住颤栗。
时翘她听见了,她都听见了,她会害怕尖叫,她会惊慌躲开。
可她没有,那抹红始终在他面前,没有一点点动摇。
她只是转过身看他,“走吗?”
他尽量平静地看她,声音却有细微的颤抖,“你不怕?”
“什么?”
“凶手。你知道了吧。”他言简意赅,只怕说多得越多,越容易泄露自己的恐惧。
他怕她冷下脸,怕她嫌恶,怕她转身离去。
“我相信你,你不会做这种事。”
沈知舟笑了,却有点苦涩,“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你不是别人,你是沈知舟啊。”
时翘说着话,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环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搂住。
“沈知舟,”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轻轻的软软的,贴着心,“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坚强,不是还有我吗?”
时翘从他怀里抬起头,双手仍像安慰被丢弃的孩子般,用力搂着他。她对上他黑沉沉的眸子,笑了起来,“不是说了,我养你。你再等等,我在努力了。”
她一说话,一团团白气从嘴里呵出,像缥缈的花,慢慢消散在空中。
沈知舟死死盯着她,薄唇紧抿,努力克制海啸般席卷而来的灭顶温暖。他身体一点点僵硬,身上散发着寒夜一样清冷的药香,胸膛却是滚烫的,心跳也是有力的。
时翘仰头看去时,发现憋了一天的雪,这时下了起来,纷纷扬扬,铺满了归途去路,充盈整个天地。
她看着灯光下飞舞的雪片,双眼亮晶晶地,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哇,沈知舟,今年的第一场雪,是我们一起看的啊。要不要请我吃烤串,庆祝一下。”
沈知舟愣一瞬,也随着笑了,但微扬的眼尾却泛着红,甚至有隐隐的湿意,“好,我们去吃烤串。”
沈知舟说着话,悄无声息地抬起手掌挡在了她头顶,遮住纷扬的雪花。
时翘毫无所觉,仍在高兴地计划烤串的事,“我们坐在街边吃,让雪落一脑袋。”
“行……还是撑个伞吧,你会感冒。”
“可是我要拿烤串。”
“我来撑伞。”
“我负责吃,你负责撑伞?”
“对。”
“我喜欢这个安排。”时翘像领导巡视一样,拍了拍沈知舟的肩。
他站在大雪间,抬手遮住雪,低眸定定看她,神情温柔得可以融化一切坚冰,“我也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