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若有所思,慧贤道:“这便是安稳,自在,随意,无拘无束。”
听了这番话,李珣有所领悟。
他不由得想起朱家院养了两只大白鹅,种了菜,还有林二娘散懒睡到日上三竿的情形,这就是野东西的表现。
没有规矩,我行我素。
似觉得有意思,李珣抿嘴笑道:“若能让鸟雀短暂停留,如何才能长期饲养?”
小沙弥送来茶汤,慧贤端起茶碗,半信半疑问:“殿下当真是要饲养鸟雀?”
李珣点头,一本正经回答:“对,就是一只山野麻雀。”顿了顿,“它天天在王府守着偷食,吃完就走,我瞧它不顺眼,想把它养家。”
慧贤:“若是日日来,便已然养家了,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它知道这里有食吃,比外头寻得容易,自然会来。若这里还能让它感到安稳,它自然会歇着。至于其他时候它往哪飞,殿下无需去管,反正是会回来的。”
李珣抿茶汤不语。
慧贤:“老衲可讲明白了?”
李珣:“我有些明白,但也不是太明白,回去好生悟悟。”
慧贤:“殿下聪慧过人,定能参透其中道理。”
二人吃了阵儿茶,李珣还是心事重重。
慧贤是个非常通透的人,说道:“看来殿下心中还藏有疑惑。”
李珣缓缓掐念珠,“确有疑惑,我固然知道无欲则刚,也知道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我想摆脱它,不想日日受此折磨,大师可有好的法子?”
慧贤抱手沉吟片刻,方道:“这还真没有,只能寄托时间,待时日稍长,一切烦恼皆能远去。”
李珣无奈,“那便熬着罢。”
他终究还是没能熬住,当天晚上开始服用寒食散缓解情绪。
他自己也清楚那东西是有坏处的,但至少能让他感到短暂的快乐。
服用寒食散后需要热酒行散,李珣披头散发,穿着轻薄的衣衫像幽灵般在院子里穿梭。
他提着酒壶四处游荡,整个大院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
夜深了外头明明很冷,他却丝毫感受不到。
他爱极了那张昆仑奴面具,饶有兴致地将它戴到脸上。
宽松轻薄的纱衣在走动中飞扬,李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孤寂中醉生梦死,彻底沉沦。
其实做李兰生也挺好的,就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放纵,无拘无束,不受礼教制约,更无需在意声名。
他很享受此刻的自己,肆无忌惮的,无人窥视的,活得很痛快。
然而满足后便是空虚。
翌日李珣头痛欲裂,脾气变得极度暴躁。
贺倪送了四名死囚进府,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定了罪无法翻案的那种。
李珣就穿着昨晚那身轻薄纱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院子里,手持软剑,让那四人自选武器与他斗。
若能伤他分毫便放出府,若不能,便就地正法。
贺倪抱手站在廊下观望,对他的这一嗜好已经见惯不怪。
到底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人,心里头不痛快了,杀两个死囚泄欲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陈有些担忧,“郎君手上的伤还没好,这样一来,只怕又要裂开了。”
贺倪淡定道:“左手无妨。”
四人挑了武器集体进攻,为求生路,是拼了狠劲的。
虽然穷凶恶极,但到底比不上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将士。
不到茶盏功夫,四人便被李珣给杀了。
他们的颈脖上均落下一条细细的红线,如柳叶般,溅出来的血并不多,现场并不骇人。
李珣满足地扔下软剑,出了一身薄汗,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贺倪命人把尸体抬走,老陈吩咐家奴清理现场,动作娴熟,井井有条。
李珣舒适地泡了个热水澡,下午又衣冠楚楚地去政事堂办理公务,中途御史台的宋致远曾来过一趟。
二人寻了清净地站了会儿,宋致远说道:“今早我瞧见林二娘了。”
李珣面无表情,一身紫袍章服威严肃穆,正经得好似庙里的菩萨。
宋致远上下打量他,调侃道:“你二人倒是有意思,林二娘兜着胳膊搬到平春苑来了,你这手也受了伤,是巧合?”
李珣冷冰冰道:“你废话太多。”
宋致远继续八卦,“她朱家院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想着换房东了?”
李珣不高兴地甩袖而去。
宋致远忙把他拉住,“五郎别走,我这宋府离平春苑也不远,都是一条街上的邻里,是不是得去打声招呼?”
“随你。”
“欸,别生气嘛。”
李珣忽然顿身,恶毒道:“林二娘教华阳把你当狗训。”
他原本以为宋致远会难堪,谁知他不要脸道:“当狗也不错,只要大长公主高兴就好。”
李珣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瞧你这奴性。”
宋致远坦然道:“我想把她哄回来,她改变了许多,我亦可以改变,都是相互的。”
李珣嘲弄道:“你还挺有悟性。”
宋致远揣测问:“五郎是不是跟林二娘闹翻了?”
“与你何干?”
“她那胳膊是不是你给折的?”
“……”
李珣忽然觉得有些郁闷,不想再跟他继续说下去了,自顾回政事堂。
宋致远也没追问,他之所以有这一出完全是华阳让他探口风的。
回到政事堂,李珣怎么都不得劲儿,他阁下笔,坐着发了阵儿呆。
姜阁老见他最近清瘦不少,说道:“殿下得仔细注意身体才好。”
李珣回过神儿,应道:“小病罢了,没有大碍。”
姜阁老:“瞧您精神不好,得仔细养养。”
李珣“唔”了一声,他成日里睡不着觉,精神能好到哪里去。
现在日头长了,散值回到王府还很早。
用过饭后,李珣在书房里待了会儿,想着宋致远说林二娘搬到平春苑来了,动了心思,吩咐老陈道:“备马车,我去一趟宋致远那里。”
老陈忙下去准备。
稍后李珣出了王府,待马车路过平春苑门口时,他偷偷地撩起窗口帘子往外偷窥,结果大门紧闭。
李珣不禁有些失望。
到了宋府,不想华阳也在。
三人看着对方,一种奇怪的尴尬弥漫在周边。
华阳自然不想被李珣看到她和前夫搅合在一起,李珣也不想被华阳看到他来宋府的真正目的。
唯独宋致远心情微妙,他既知道李珣来府上的目的,也清楚华阳的尴尬。
干咳一声,宋致远说道:“我与五郎约了盘棋。”
李珣回过神儿,面不改色道:“哦对,有一盘棋局没悟透,来讨教了。”顿了顿,“阿姐来这里做什么?”
华阳双手抱胸,同样面不改色道:“我也有盘棋没悟透,来找宋御史讨教了。”
宋致远:“……”
李珣:“……”
气氛又陷入了方才的那种尴尬中,华阳有意揭李珣的老底儿,说道:“哦,林二娘今天搬进平春苑了,不如也叫她来凑一局?”
李珣默默地扶额。
华阳好奇问:“五郎的手怎么了?”
李珣淡定道:“练剑的时候不慎被割伤了。”
华阳似笑非笑,“元宵那天割伤的?”
李珣:“……”
宋致远打圆场道:“吃茶,吃茶。”
三人各自就坐,就在李珣端起茶碗喝茶时,华阳忽然吩咐郭嬷嬷道:“去把林二娘叫过来玩玩。”
听到这话,李珣冷不防被呛着了。
华阳扭头看向他,问:“五郎没事吧?”
李珣:“有点烫。”
宋致远没有吭声。
郭嬷嬷下去了,李珣的心里头有点微妙。
不多时林秋曼被家奴请进府,一进屋瞧见三人组,不由得乐了,这是要凑一桌麻将呢。
华阳冲她招手,说道:“你手不方便,无需行礼。”
林秋曼笑道:“规矩还是要有的。”
当即给三人行福身礼。
华阳问:“胳膊好些了吗?”
林秋曼回道:“多谢大长公主关心,好多了,没那么疼了。”
李珣没有瞧她,似乎有意回避。
林秋曼坐到华阳身边,华阳瞥了一眼她的颈脖,用脂粉修饰过,不仔细看倒不明显。
再瞧李珣,像闷葫芦似的,面上瞧不出端倪来。
“五郎?”
李珣抬头,神色倦怠。
华阳问:“你近些日是不是睡得不好?”
李珣:“还好。”他许是不想继续待了,说道,“我先回了,有些乏。”
华阳挑眉,宋致远起身道:“我送送你。”
李珣起身走了,他终究不想去面对林秋曼,只会徒增不快。
宋致远把他送到门口,他上了马车,独自离去。
坐在马车里,李珣弓着身子,神情疲惫。
他既想见她,又害怕见她。
那种复杂纠结的心思叫他手足无措,甚至不能很好地应对。
把脸埋进掌心,李珣有些落寞。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他习以为常,后来有林二娘在,身边热闹不少,他习惯了她的存在。现在没有了她,他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日子,却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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