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榻上去。”萧乡雪不再碰她,只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你信他们,还是信你大王兄?”
苏比努尔有些后怕:“一开始我当然是信大王兄的,多年来他与我交流甚少,可是谁人皆认同他的能力和良善。直到我在牢狱中看到了三哥哥。”
“三哥哥同样被认作成大王兄的党羽,他受的伤比我重太多,还是央求了他们很久才见到我。他拖着血//肉模糊的腿告知我内情:大王兄串通大梁卖国求荣,他抛弃了父母弟妹,如今城中纷乱全是他一手造就,为的便是让大梁铁骑轻而易举地踏平疏乐。”
萧乡雪不动声色地坐到床榻另边:“所以他劝你来杀我。”
“这是三哥哥替我求得的一条生路。”苏比努尔哽咽道:“那些人的凶恶我是体会过的,三哥哥如此要面子的一人,竟下跪献策,让王宫中训练有素的雪豹背我潜进大梁军营,大王兄不见踪影,总归还能对另一个首领下手。
“听到你们已达疆域,我放下所有顾虑深信不疑。就算现下我听进去了你的解释,承认大梁于疏乐并无敌意,但我接受不了是三哥哥要置我于死地。万一王亲之众情报有误,万一是大王兄诓骗我与三哥?”
萧乡雪理解她的心情,他也是有兄弟的人,换谁听到兄弟拿自己当棋子都不会好受。他约摸着苏比努尔眼泪该憋回去了:“你三哥对你很好吧。”
苏比努尔伤感垂眸:“我的母妃出身低微,若不是三哥哥对我多加照料,恐怕我冻死饿死都不会有人发现。”
她看萧乡雪将信将疑,不吝多说几句身世相关:“你和旁人一样都觉得我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可谁又知公主一词是在我长姐走后,才迫不得已传给我的。”
“你。”萧乡雪听到提示,尘封多年的记忆骤被唤醒,他似乎想通了为何三王子的要求没由苏比努尔驳回:“你父王曾向大梁求过亲。”
苏比努尔攥着兽皮细毛:“是。”
疏乐国主曾真诚隆重地请永兴帝给当朝燕王和疏乐公主赐婚,不过永兴帝没擅自做主,他找来燕王询问意向,任使臣将他们公主夸的天花乱坠,萧乡雪一听到结亲,毫不犹豫直接拒绝。
没人知道原因,因为没人敢问,这门亲事自是不了了之。
萧乡雪难得体会到什么叫尴尬,他一直以为疏乐提到的公主是长公主,当时长公主就剩一口气,那使臣嘴里的“身体康健”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今日他才明白,人家为了两国亲事长久一些,说的是眼前这位谋//杀未遂的黄毛丫头。
亚里坤哄她时必加了一句:他拒过你婚!办他!
老国主不舍掌上明珠嫁人的传闻顿时化为无稽之谈,真相十有八九是因老国主还做着女儿成为燕王妃的美梦,大梁一日没同意,她便一日不能嫁给别人。
无巧不成书。萧乡雪黑着脸:“你至今未嫁,莫不是为了本王。”
苏比努尔紧张地揪掉一撮细毛:“……是。”
第58章 无乐(3) 初阳
任她现在这幅忍辱负重, 梨花带雨的样子有多惹人怜惜,耽误她婚配的是她老爹,他萧乡雪不想担这层无中生有的情债:“本王若成婚早些, 孩子都与你一般大了。”
“可是你没有。”苏比努尔缓了气息试探着和萧乡雪对话:“这借口做不成理由。”
萧乡雪起身拾短剑入鞘:“听你的语气似在怪我。”
“起初是的。”苏比努尔的大实话令萧乡雪一哽:“我跟着母妃在王宫最偏僻的宫院生活十四年, 嘴上按她教我的称呼她为母妃, 我却连她的封号都不曾听过。她病逝后来人收尸,小小的院子里挤了好多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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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平静,仿佛这些磨难并非她亲身经历, “父王将我送到了个敞亮的宫殿, 每日每夜都有人专门指导我的言行举止, 三哥哥见状很是高兴,他说父王有愧,我往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公主。”
这丫头怎这么能说。萧乡雪向来不喜听人长篇大论, 可苏比努尔是他目前了解王室的唯一人选,搞不好哪句话中就包含着她不自知的重要内幕。忍一时成大事, 他僵硬地坐到苏比努尔身边, 抱臂静听。
苏比努尔抿了抿嘴, 唇上还有萧乡雪的血:“我察觉到事态没那么容易,是因为他严格派人教我中原语,光会吐字还不行,更要会写,要对答如流。我不聪明却也懂得人世常情,长姐病重, 父王是要让我代替长姐嫁去大梁。”
“结果待我准备周到,等来的只有燕王拒婚。”她轻声细语间完全不见埋怨之意:“你能理解我才被疏乐利用,后被大梁弃之不顾的感受吗。”
萧乡雪喉结一滚, 觉得苏比努尔这句话说的不怎么对,大梁从没拥有过她何来抛弃。他正寻到插话时机,脑海竟浮现自语声音:一个专供联姻的公主,走不到远方难道还能回头?
“所以我心里的确怪过你,怪你为什么不要我。”苏比努尔已然看的很开:“后来就想通了,天之骄子燕王凭何娶一位互不相识的异族女作王妃。而且,我是应该谢谢你的。”
萧乡雪没走神,接问:“为何。”
苏比努尔道:“没有你,我就不会受到父王重视,也不会吃饱穿暖安安宁宁地生存至今。”
萧乡雪被絮叨的没了脾气,这绝对是他接受最快的无功受禄。
“你脸色不太好。”苏比努尔不知何时盯上了萧乡雪无可挑剔的侧脸,先一步作了解释:“我有时说话直截了当,可是从不撒谎,也瞧不上满口谎言之人。你听的适应最好,不适应……你就别理我。”
片刻后又道:“慢慢的,我自然也不理你了。”
敢情左右都得继续听下去。萧乡雪无疑选择利于套话的前者,他顺势看向苏比努尔浅瞳,其中凶狠消散,尽剩和她美艳面庞本不相配的久经疲乏,与世无争。
他看穿过数不清的善恶心性,一个遭人借刀,不通现状的苏比努尔没什么可值得例外区分的。
“我不否认三王子对你的好。”萧乡雪询她态度,边盘算着如何委婉示意:“往后你有何打算。”
这倒是把苏比努尔给问住了,她心里没底,犹豫着排除一条后路:“你总不能将我送回去。”
萧乡雪道:“你是疏乐王室,我等一行前来说白了就是辅助王室平复内乱,稳定朝纲。你在我的保护范围之中,回不回去由你决定,我能护你入城。不过之后,你回的是王宫还是牢狱就不好说了。”
苏比努尔打了个激灵:“你的意思是我一现身,就有人抓我。”
“我说了,他们敢放你出来就没想让你活命。你在他们眼中是已死之人,死人有在阳间出现的道理吗?既没死绝,再添一刀是必然。”萧乡雪瞄她一眼:“你连他的名都不敢说。”
“亚里坤。”苏比努尔闭上双眼困住泪水:“在中原语中他是热烈的火焰,我曾依靠他取暖多年,从没体会过由火舌灼伤的滋味。”
深夜露水气凉津津的,着实能让人暂忘疯火的可怖。萧乡雪干脆侧身久久注视苏比努尔,白裘裹不住她从头到脚张扬的异域美感,貌像跌落泥泞的白狐,神似落单任宰的幼鹿。
只要建立信任,他可以不费兵卒不伤性命的从她身上获得所求秘钥。
这并非小人心眼与害她的手段。萧乡雪活动着脖颈坦然道:“你习惯直言我便不和你废话,眼下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你三王兄确实被乱臣捕,养尊处优的王子受不住严刑,屈打成招接受了他们口中大王子谋反一说,且不得已听令而行,当了乱臣的挡箭牌治你于死地。”
苏比努尔欲言又止,强迫自己安静地听萧乡雪说完。
“其二。”萧乡雪眼中闪过中意之色,仰头不紧不慢道:“这从始至终都是亚里坤演给你看的,他设计了一番被远亲绑架的戏码将卖国罪名嫁祸给大王子,再通过你对我的怨气逼你绝处逢生。”
苏比努尔见他停顿,忙问:“但是他如何得知小雪的路径?”
萧乡雪挑眉:“你叫我什么?”
“没有叫你,是驮我来的豹子叫小雪。”苏比努尔扑闪着大眼,想起萧乡雪骗她小雪死了就难过:“它是亚里坤从驯兽师手中要来的,我初见它时才那么一丁点大,很是听话。它本名为卡热,在我学了中原语后,比较喜欢唤他小雪。”
这丫头片子绝对知道我名二字。萧乡雪气呵一声:“家兽的性子没你想象的容易揣测,它是亚里坤养的不错,可若在心底偏向你呢。或者,亚里坤拿它出来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它看的出也闻的出你受了伤,却没有跑向人多的村落寻求帮助,而是带你穿山越岭,不奇怪吗。”
苏比努尔撑住胳膊前倾靠近萧乡雪,为爱宠辩解:“小雪又不是你,它哪能想到这些。”
“你,大可不必这般一褒一贬。”萧乡雪凛神:“它想不到,它想的一直是如何救你。亚里坤时间紧迫,能操作的地域有限,绝不能提前领着一只雪豹在城内外走动认路。据我推测,他藏身的牢狱离宫城不近,雪豹往哪边跑都不会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