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言重了。”沈决自觉结束了奉承环节,表面开启唠嗑,实则将话题转到了琼羽身上:“太子妃还是爱酒之人呢。”
她是爱酒不错,带着在南昭养成的好酒量来了中原。虽然沈决没在刻意捧高,琼羽依是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本宫不去刻意研究,平日就挑些不辛不辣容易入口的。”
“这正说明太子妃不追外在名誉,只看中酒品本身。”沈决笑道:“微臣斗胆一猜,太子妃母国位属彩云之南,鸟语花香,花果酒酿自然不少。一家一种味道,无优劣之分,喝起来舒适的便是好酒。”
琼羽听到彩云之南眼神一亮,被沈决看穿了心思却无半点反感,而是讶然间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大人还懂这个?您不是学识广不广的问题了,连外国民俗心思都说的分毫不差,世上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吗。”
“问看似无涯,但世上有问即有答。”就像他从前不了解南昭,就算是为讨琼羽欢心现学现卖,结果依然是学了懂了。沈决笑过,谦而不卑道:“既然太子妃提到了,微臣有一问,还望太子妃解答。”
萧云奕手下动作从敲变作了用指甲挎桌面,他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只全心落在沈决的话中:好在就一问,问完赶紧滚!
琼羽欣然配合:“您说。”
沈决开门见山道:“太子正当妙龄,衣装却翩翩素雅,是不中意红紫之类鲜亮颜色?”
琼羽咋着也没想到沈决会来这么一问,她望见沈决收回眼神,只好自顾自地往身上打量,她今日穿的是鸭卵青色内衬,褐青中裙,再一件厚实的绣鹤阴云大袖,明暗中带着细金反光,加上碧波才给搭上的银鼠灰外皮,整体看起来的确灰黢黢的。
纵然她以前在南昭整日穿着红纱裙裤满地跑,成婚后在宫中定做的头一批常服同是粉红为主。但自萧云奕遇害,琼羽清楚地感知到她对红艳之色的排斥,红在她眼里,不再代表新婚双喜,反而更像一种噩耗的警示。
比起不中意,琼羽顾虑的更多该是不敢,万一红色真的给萧云奕招惹厄运,那她这辈子绝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干脆从每次选衣时有意避开,多重复几遍“我不喜欢艳色”,内心就能相信,她真的不喜欢艳色。
几年至今,琼羽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衣装避艳,自然而然。
“是。”琼羽将波澜揉入心底深渊,平静笑道:“寻常女儿家流行的不太适合本宫。”
沈决似乎别有深意:“您在南昭应是活泼的姑娘,有闭月羞花之貌,何惧五彩纷呈?”
琼羽客气微笑着,闷不做声地垂了眼睫。
萧云奕完整地听过二人对话,脑海里零零散散,沉沉浮浮的记忆碎片竟挥之不去,羽儿带着彩绳花环站在西洱河畔,笑容肆意,抓着比她长出一截的红纱在蓝天白云之下当风筝放。
并非她沐浴花海之中,而是满山杜鹃为她盛开。
羽儿从未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幻想中,萧云奕企图让梦做的更长一些,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想象中地身临其境。
再睁眼,视野间只剩如寒蝉般阴瑟的琼羽。
萧云奕登时心烦意乱,沈决的笑怎么看怎么贱兮兮,他正愁气没地方撒:“沈决,本宫允你来星月阁,不是让你扯皮打搅太子妃的。”
“无碍。”琼羽回过神来,本能地维护客人:“沈大人心里当有打算,臣妾依着回答就是。”
“他有个鬼打算,从进来就没提过一句正事,居心不良。”萧云奕打断她,当沈决是个透明人:“你胳膊肘别往外拐。”
琼羽永远无条件向着萧云奕,她对沈决如此除了对人才的敬佩,多半还是不想丢萧云奕的面子。她心情淡淡没有反驳,眼瞳不知不觉地萧云奕胳膊肘上瞟。
“呀。”萧云奕右肘旁有道裂缝,琼羽正好看见:“殿下,您衣袖好像给划破了。”
什么划的,啥破了,破衣服能有沈决心眼子多?沈决来星月阁屁话没问,那他前来的目的便扑朔迷离起来,萧云奕不准自己错过沈决任何微小表情,他看也没看琼羽:“本宫知道。”
“哦。”琼羽莫名被打击到,含了一小口空气在腮帮子里吹来吹去:“改日臣妾替您补一补。”
萧云奕这次没嫌琼羽话多,还冲沈决挑了挑眉拉另外斗争:你再跟琼羽叨叨衣装又怎么样?她还是只给本宫补衣服。
沈决:“……”
“太子妃。”碧波方才被传话的丫鬟叫了出去,回来时面色有些凝重:“长春宫来人道,皇后娘娘邀太子妃前去共用午膳。”
皇后?琼羽脊梁骨卒然一冷,弯都弯不下去了:皇后千方百计地派人隔空下药,这下懒得动别的心思,直接让她去长春宫自助用毒?
她巴不得立刻躲去萧云奕身后:“臣,臣妾……”皇后亲邀,除非她现在晕了,不然要百分之二百地老实过去,琼羽的“臣妾还能活着回来吗”给卡在了嗓子眼,沈决还没走呢,这种奇怪的话她不能说!
萧云奕和没收到琼羽的求救一样:“你去吧,代本宫与母后问安。本宫和沈监还有事要谈。”
琼羽难得做作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抿着嘴怎么也挤不出笑来:“碧波,去拿双银筷子。”
沈决风凉来了一句:“宫里用膳就是讲究,还自带餐具。”
“还有本宫的青……算了。”有些事总要面对,若想拿捏住皇后的狐狸尾巴,绝对不能守株待兔,而要趁热打铁。道理不用萧云奕教,琼羽都懂,只是她这个老鼠胆子和皇后多说一句都会结巴,完全不具备诱饵的自我修养啊!
琼羽把披风裹紧了些,就差在原地缠成个茧。
萧云奕目光如炬,不刻意地催促道:“大白天的,想什么呢。”
大白天?
对啊,大白天!皇后要害她,也不能选在长春宫不打自招吧!
琼羽瞬间有了和皇后死扛的勇气,她攥了拳头又松开:“沈大人,恕本宫失陪。”说罢对萧云奕欠身:“太子殿下,臣妾告退。”
碧波是个利索人,在短时间内准备妥善:“太子妃,外面起风了,拿个手炉吧。”
“不拿!”琼羽大甩披风硬气出门,刚迈了一步就被西北风刮了一脸,她哆嗦着扶住碧波的手:“嘶,还是拿着吧。”
一番混乱后,沈决笑着观望琼羽背影:“太子妃这气势,像是要去从军打仗。”
萧云奕冷漠地向沈决竖了三根手指:“本宫数三声,你要是不将头骨上刻的字明白说出来,本宫保证,明日就给你烧三炷香。”
“殿下稍安勿躁。”沈决将冷落半天的绿茶拿到身前,伸手沾了温茶,在桌面上写下一行水渍。
萧云奕站到沈决背后,顺便带去了无形低压:“写的什么玩意,和狗爬似的。”
沈决在低压中呼吸自如,他朗声道:“微臣以人头担保,那个头骨上刻的就是微臣写下的。”
萧云奕嗤笑了声:“闹了半天你自己都不认识。”
沈决诚实道:“微臣不是不识,只是不确认。”
“能让你对父皇有所隐瞒。”萧云奕越看越觉得眼熟,他若有所思:“横着写?”
沈决颔首。
萧云奕眉头骤松,恍然大悟道:“西疆语!”
第37章 心慌了 “南昭区区小国。”
琼羽去到长春宫时, 手炉凉凉勉强算温,离了萧云奕,她给自己壮胆打得气全从心底咕噜咕噜飘到了脑门——空空如也。
她趁着下车时对碧波耳语:“一会看我脸色行事。”
碧波头脑简简单单, 琼羽说啥她干啥, 琼羽厌谁她厌谁。她似接到了重要任务, 稳稳扶着琼羽问:“太子妃要奴婢如何做?”
“我若突然晕了吐血了没救了,你可别傻乎乎地在我跟前喊太子妃你醒醒。”琼羽认真指导道:“你该撒开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嚷嚷太子妃被害了,再去找太子殿下, 找圣上!免得有人推脱责任, 给我扣上稀奇古怪地乱疾, 到时候死都死不明白。”
防有防的道理,但这也太不吉利了。碧波听完就郁闷了:“太子妃,您别吓奴婢。”
“别当玩笑, 你记好就是。”琼羽说话间走到了长春宫前,守门的公公提早得了皇后吩咐, 行过礼便要领琼羽前去偏殿。
长春宫是后宫设施最好的宫宇, 不止表面看上去奢华, 内里装置则更珍贵难得,暖地龙椒泥涂墙都是小儿科,东海罕色珠贝串成的垂帘,三百绣娘织了一季的凤锦毛毯,触物生温,听说还是西域那边传来的工艺。
另加, 花瓷转心瓶,洋人时兴的琉璃钟,珍稀名贵的物件数不胜数。
琼羽低着眸子并不多看, 在她眼里,长春宫的花里胡哨就是在各面墙上钉了名言:“老娘是皇后,老娘有钱且得宠,你要敢违我,头都给你打掉喽!”
皇后端坐在偏殿圆桌的正位,脖上围了黑熊皮脖套,手上也缠了一圈,衬着鬓间凤钗金光闪闪,这样人一眼看去就不会注意到她的皱纹,趾高气扬在她脸上待惯了,神奇地柔和了中年老态。
琼羽进门寻到合适距离,安分跪地:“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