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公暗自心惊,这两位殿下该不会是要在太庙前失体面起争执吧?那可不得了。
他刚想劝,但是还没开口,一旁的萧知珩就开口了。
萧知珩淡淡道:“是吗?那孤替你的份也上了,让祖宗顺便也保佑一下你。”
钱公公哑然。
他揣着手退到一旁。
“你……”萧知珂面色难看,旋即他又冷笑一声,道:“臣弟好得很。太子这一身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复发了,还是多给自己求求吧。”
萧知珩似乎并没有生气,笑容清淡而优雅,点头道:“有心了。”
看他一副听不懂讽刺还从容不迫地接受关心的姿态,萧知珂的表情就像是吞了好几只苍蝇一样,感觉十分恶心。
萧知珂行事作风阴险恶劣,但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也知道这地方不对,不能失了体面。
“太子客气,”他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对身边的随从说,“走。”
萧知珩到太庙敬香,太子亲行祭祀,这一趟就轻松不了了。
负责此事的礼部官员是个极有眼色的能人,担心病恹恹的太子经不住折腾中途倒下,陛下降罪,就省去了许多祭祀的步骤。
原本冗长的繁文缛节变得简单了许多,为了照顾太子这个矜贵又脆弱的祖宗,把繁重的跪拜大礼砍了一大半。
太庙里放着历代帝王以及皇族先辈的牌位,端肃庄重,气势威严。
安置在大殿中央的香烛明亮如昼,烟雾袅袅,缕缕白烟顺着木柱蜿蜒而上。皇族的祠堂,肃穆又华贵。
能在这个地方留下牌位,受皇室后人供奉祭拜的人,也可谓是生前风光,死后也体面的贵人了。
萧知珩隔着烟雾,静静地看着座上的牌位,神色漠然。
他行礼敬香后,时不时轻咳两声,也没说什么话,安静地跪在蒲团上。等烧完了祭文后,他便起了身。
原本身旁随伺的内监以为太子撑到现在是疲惫不堪熬不住了,要回去,他正打算转身开门。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看到了沉默不语的太子殿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两步,伸手,竟是离经叛道地直接去取牌位——
内监见状,顿时吓得面色大变,惊声道:“殿殿下,这可使不得啊!擅动灵位乃大不敬,这……”
萧知珩微微蹙眉,他那白皙的脸庞上神色清冷,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沉寂,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大惊失色的内监。
内监在这太庙待久,循规蹈矩惯了,大抵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额上直冒冷汗。他猝然跪下,面色惶然,“殿下,这可使不得啊。”
萧知珩却是轻笑了一声,温声道:“紧张什么?孤不过是想看清楚一点。”
内监忙应声。
萧知珩静默地看着,没再动了,似乎是放弃了。然而没多久,外面就有人走动的声音,那个内监就被唤出去了。
殿中除了萧知珩,空无一人。他静静地站在坛前,看了两眼,伸了手,径自将右侧一个牌位取下了。
他将牌位取下,转身往里走,慢慢地走到一处角落,将其轻放在矮几上。
萧知珩看着眼前这座刻着金字的牌位,沉默不许,这正是元后的。
“儿臣不孝,一直没来看母后。”萧知珩的语气淡淡的,有点像是随随便便地来话家常的。
他笑了一下,轻声道:“儿臣原想着,用不了多久会亲自去看您。”
“或许要食言了。”
萧知珩停顿了一下,胸口那此起彼伏的暗涌让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压抑。
这话可真不好说,他心想着,就兀自笑了笑。
“其实一开始儿臣是想烧了这里算了,总不能那么便宜死了,不是么。”
……
“但现在,”他眸眼微微垂下,道:“儿臣想跟一个人白头到老。”
“您觉得好吗?”
第66章 因为想见你 你说孤是为什么
没人能回应他。
放在矮几上的牌位就在窗口折下的一束阳光之下, 一方没有温度的木头,依旧是冷冰冰的。
萧知珩笑容未散,他人在阴影处显得有些阴暗, 语气平静地说, “您觉得不好也没用,说什么都晚了, 儿臣心意已决。运气好的话, 儿臣死后的牌位或许也能放在这里陪您。”
“如果不好,”他顿了一下,道,“如果不好,那就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怕是要拖累不少人。”
萧知珩笑着, 此刻他不像是个向长辈倾诉苦楚的孩子,只是像突然决定了什么事, 顺便来这里说一声。他慢慢地说道:“所以希望母后能保佑一二。”
太庙里烟雾萦绕, 始终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声响都没有。
萧知珩在太庙独自待了很长时间,除了一开始他动了元后的牌位外, 期间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硬是撑到了时辰才出来。
太子弱不禁风,看起来也不靠谱, 却是把这差事办体面了。
这让宣帝稍微有点意外。
钱公公便笑着附和道,“太子殿下礼数周全,没有出一丝差错,主事的两位老大人都夸太子殿下认真呢。”
宣帝揉着额角,听后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道:“那些老家伙最是喜欢和稀泥,哪个皇子他们不说好?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朕都听烦了。”
钱公公一听,就忙道:“皇子们个个优秀,还是因为陛下悉心教导。而且陛下对太子寄予厚望,众所周知。太子殿下不负陛下所托,大臣们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钱公公这话说得很妥帖,既捧高了宣帝,又把这事的关键所在点明白了。
毕竟宣帝的态度代表一切,朝堂上的风向,瞬息万变,谁都说不好以后会发生什么。
从前东宫是个金贵漂亮的摆设,几乎是无人问津。朝中最得势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可如今却不一定了。
三皇子出了意外,遭受重创,而这时候太子渐渐好了起来,这局面最后会变成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更重要的是,太子一好,宣帝意动,似乎有让太子入朝参政的意思。聪明人自然也看得到这种微妙的变化。
宣帝听着,眉眼并没有舒展,摇了摇头,道:“可太子未必能体会到朕的苦心。”
钱公公心间一动,低声问道:“陛下是指北漠和谈一事?”
宣帝没说话,放下了揉着额角的手,君王的威严犹在,只是那面容上已经显出几分岁月不饶人的沧桑之色。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宣帝的目光有些悠远,忽然就说了一句,“你说,朕对太子该不该寄予厚望?”
钱公公哪里能回答这种话?一听,他就急忙跪了下来,道:“奴才何德何能,万万不敢妄言!”
宣帝也不是真的要听什么意见,只不过是诸事不顺心生烦躁,这种话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话是随口说的,但这个问题盘旋在宣帝心里已经很久了,只是他心里有所疑虑,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宣帝渐渐老了,皇子们大了能独当一面,本事过人,能替他这个父亲分忧自然是好,但就怕当中某一个太过出众,那就会出现问题。
现在三皇子出了意外,这本来不算太糟糕,还不至于无药可治,但三皇子太急功近利,把自己的腿彻底废了。自断后路,三皇子日后的路多半是不好走了。
如此一来,唯一剩下能争的那个人,只有四皇子了……
宣帝本来就为此烦扰,没多久就有内监通报,说是四皇子来请安。
钱公公在心里暗暗道,这个时间掐得刚刚好,四皇子若是有正事上疏,陛下只能将太子晾到一边了。
待会儿便是面见使臣的朝会。今日时机正好,可太子若不在,只怕议政之事还得继续拖下去。
钱公公悄悄地看向高座上的宣帝。
只见宣帝刚拿起折子,又重重地放下,面色有些疲惫,只道:“免了。让四皇子回去吧。”
内监便退下去回话了,然而有备而来的四皇子岂会轻易罢休?说是有正事禀报,不肯离去。
宣帝一下就想到了三皇子,登时就恼火了,斥道:“放肆!他也想学撒泼打滚那套不成!来人,把人给朕带出去!”
在宣帝面前一向顺风顺水的四皇子第一次吃了闭门羹,脸色很是难看。
然而,更让他表情难看的是,他被赶走原路折回去的时候,他就和萧知珩那个死病秧子又碰上了。
萧知珩在这里碰到萧知珂,一点都不惊讶,反而是笑容淡淡。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么巧。脸色怎么比刚刚还难看,这次是哪个奴才找四弟晦气?”
对方把自己说过的话还了回来,萧知珂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
他怒意旺盛,但在这里又不敢真的太放肆,只能道:“没有,太子说笑了。”
萧知珩:“是吗?”
萧知珂咬牙切齿,扯出生硬的笑,道:“是,臣弟不敢。”
这时候,旁边就有人来迎萧知珩了,打断了两人后面的话。然而来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得萧知珂心里冷笑,表情有些阴郁。
这就是差别,这就是差距。
萧知珩被请进去面圣,而他求见却是要被这些狗奴才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