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珩听出了苏成渊的暗示,面上波澜不惊,笑了,启唇轻吐出一句:“盛情难却。”
别人说盛情难却通常不是为难就是自谦的说法,太子却是坦坦荡荡。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许的,太子就是在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京城里谁不清楚?
为这,曾有老御史上奏弹劾太子不仁都没用,其他皇子就算是再眼红也并不能怎么样。
“殿下处在风口浪尖上,谨慎小心总……”苏成渊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随后又自己笑了起来,摇头道,“也是,都在浪尖上了,谨慎有何用。有今朝没明日的,不如一场快活。”
“还是太子殿下会享受。受教了。”他钦佩地举杯敬道。
萧知珩没理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问了正事:“你都去做什么了?”
“修行。”苏成渊优雅地喝了一杯酒,笑道:“这次南下游历,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收获颇多。可惜殿下不能离京,错过了许多事情——”
他话中带话,意有所指。
这意所指太子殿下看上并请封位良媛的女子是四皇子的人,就是其中一则趣事。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太子不打算追究。
他现在就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萧知珩不怎么喜欢喝酒,他的脸色始终是青青白白的,颇有滴酒不沾的清贵温雅气质。
萧知珩抿了一口酒就放下了,淡然道:“不算错过。你不是一路走,一路马不停蹄地写信回来给孤看了吗?”
他停顿了下,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一半都是胡编乱造的传闻。”
“殿下这话我听不懂。”
太子殿下拆了信,一边目光闲散地看,一边说:“意思是你写的信,全是废话。无秀大师不仅行文日渐浮夸造作,且笔风愈见恶毒。你南下又修的是什么邪门佛法?”
“……”
萧知珩拆的信就是苏成渊刚刚插科打诨送的贺信,里面的内容当然不是什么祝词,而是一封密报。
“我夜观天象,北斗贪狼微末突转大盛逼临西南,破军不稳,星象诡异,天下有大变。”
萧知珩:“说人话。”
卖弄不成的苏成渊无奈了,只好直白一点,道:“陆老将军上月病逝,消息传回京,朝廷势必要收拢兵权。西南肥肉一块,这要是有人想送给殿下,不知合不合殿下胃口?”
不必言语,这就是夺权的绝佳机会。
萧知珩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道:“不合。”
苏成渊:“殿下,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
“孤不想听。”
“殿下这是何必呢?这事并非不可……”
“孤不想听。”
“……”
苏成渊最后也没能把话说完,他满肚子精妙的佛法心得依旧是无人聆听,入了夜,他被送回相国寺了。
萧知珩把人送走了之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他垂眼信上的内容,静默不语。
争权夺势么,可笑。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连命都比别人短一大截,夺什么呢。
夜风袭来,徒然吹歪了烛火,他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才慢慢地将信纸都烧了。
林德过来了,道:“殿下,可是要回汤泉泡药浴?”
萧知珩点头,起身,他在廊上走了几步,忽然又改变了主意,道:“不了。”
他说:“去东暖阁。”
林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皱了皱眉,问道:“今日不是孤的好日子吗?”
林德:“啊?啊!是啊。”
他立刻就来了精神,笑眯眯地说道:“哎哟,瞧老奴这记性,良媛今夜肯定是在等殿下过去呢。”
萧知珩压着嗓子低低地咳着,面色微白,他没接话,就走向东暖阁了。
谁知,走到东暖阁门前,灯熄灭了,房门紧闭。
林德面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春芽也没料到太子殿下会突然来,急急忙忙地过来。
萧知珩没责备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良媛呢?”
春芽:“良媛睡了。”
林德有点难以言语,道:“这不是才一更天?吉时还没到,怎的把喜烛都熄了?”
春芽艰涩地回道:“良媛说早睡早起身体好……说殿下还病着,这段日子都过不来,就不要浪费火烛了。”
四下噤声。
萧知珩笑了,温声道:“把门打开。”
春芽就利落地开了门。随后,林德就很有眼色地让东暖阁那些守夜的人都退下了。
萧知珩抬步进门,眼前一片昏暗,黑暗沉沉地将人包围住,不透一丝光亮。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慢慢适应。
他眼睛不太适应,但也没有点灯,不紧不慢地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步履轻而慢。
此时的叶葶整个人陷在被褥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安神香在旁安静地烧着,她睡得昏天暗地。
萧知珩坐在床沿边上,垂目看她,眸光如黑夜般冰凉沉寂。
他看了半晌,伸手将那被她挣开的被子往上拉了下,手指碰到带着暖意的皮肤,停顿住了。
萧知珩的手虚虚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他再次走了神,心里漫不经心地想。
脖子真细,掐得用力一些,就断了吧?
要是杀手卧底都是这样的,怎么成大事?萧知珂脑子被狗吃了么,怎么想的。
【掐得用力一点,脖子就断了吧……】
【……脑子被狗吃了。】
叶葶睡到一半,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破碎而恐怖的声音,自带噩梦效果,顿时就把她从香甜的梦里抽离出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半着眼,看到了自己床边赫然坐着一个黑影,差点吓死。
惊叫声出口前,她察觉到了对方是谁,惊疑不定地问道:“殿下?”
萧知珩也没想到她突然就醒了,怔了片刻,把手轻轻地收回,温柔道:“孤吵醒你了?”
【早知道就不动手了。】
“……”
不。
是你吓死人的心理活动吵到我的灵魂了。
第13章 我可能在投怀送抱 送温暖,太子殿下收……
叶葶坐起身,让自己镇定下来,就问了句:“殿下怎么来了?”
萧知珩盯着她看,面带清笑,低声反问:“这个时候,难道孤不是应该在这里吗?”
实际上叶葶是知道今日什么日子的,太子封了个良媛一般都得走个过场,但她不知道正养着病的太子殿下今夜为什么特意过来?来这里做什么?
总不能是真的过个夜场,跟她睡一觉吧。
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让她呼吸困难了。
“此事办得仓促,委屈你了,”萧知珩抬手解了外袍放一边,他清凛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她身上,嗓音温柔,说道:“孤若再让你独守空房,不合规矩。”
叶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声线绷紧,道:“也不一定非要按规矩来,殿下还病着……这,这不好吧?”
她说话时,萧知珩人已经掀了被子,靠过来,身上带着一阵淡淡的药草味,冷冽而清苦,但并不难闻。
叶葶的一举一动都在萧知珩的眼里,他自然看到了她后退的动作,轻笑,“躲什么。”
叶葶:“没有。”
太子殿下没揭穿她,‘嗯’了一声,静静地看她,依旧是笑着,说道:“那就过来,替孤宽衣?”
叶葶这下就躲不了了,毕竟人这都到眼跟前,还开口了。咬了咬牙,她最后还是伸手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脱就脱了。
萧知珩微微挑眉,柔声道:“怎么手抖?”
“没有,”叶葶面上还要强作镇定,直接否认,含糊地胡诌道:“可能……太冷了。”
地龙烧得好好的,房中冷是不可能冷的。太子殿下垂目看她,心里就多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试探,总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叶葶手上慢吞吞的动作没停。
而太子殿下的内心活动也没停,他冷漠的心声带着隐隐的疑惑。
【手生,僵硬,并不会伺候人——是谁说的她是蛇蝎美人,妖媚惑主?】
叶葶一听就更僵了,她其实也很想问,对啊,这种鬼话到底是谁说的?
她磨到最后,萧知珩只剩下里衣了。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打破这凝重的局面。
萧知珩转头,扫了眼门外的三两个人影,眼里的神色是冷冷淡淡的,问道:“谁?”
门外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恭敬道:“启禀殿下。奴婢是昭阳宫的如意,娘娘记挂良媛,担心良媛服侍太子殿下有不周到的地方,特意交代奴婢来教些规矩。”
皇后宫里的人。叶葶微微怔住,心里又很快明白过来了,皇后怕是不放心她这位新宠。
这不难理解。
皇后本来就觉得此事荒谬,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最后又做不到视而不见。皇后担心叶葶这种野路子新宠不知礼数,‘不懂事’,所以特意让人来教规矩。
某种程度上,皇后也真是为太子操碎了心,既顾忌又亲近的,很矛盾。
萧知珩听后没有什么反应,隔着昏暗的光线注视着她,低声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