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算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似乎有点儿困惑,又带了些好奇,不过还是非常沉得住气,等到穆清又一次看过去的时候,才忽然开口道:
“你不怕我?”
他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十分低沉嘶哑,透着一股子沧桑感,可以说是十分独特,一下子就抓住了听者的耳朵。
听起来,声带似乎也受过什么损伤的样子呢。
有点儿惨啊,大叔。
穆清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了一丝同情的情绪,不过她还是赶紧克制了一下——适当的同情是不错,但是万一过多了、泛滥了,那就不好了。
要怎么样不经意地表现出一点,但是却绝不带有任何过分、甚至到了怜悯、歧视的地步,这也是个学问。
这门学问,穆清还不算是十分熟练,只是勉强能够用一下。
好在,今天的发挥居然很是不错,这位看上去很厉害的毁容大叔,居然成功被她给忽悠住了。
他看着穆清,也不再追问那个“怕不怕”的问题,只是笑了笑,又继续道:“有意思!有意思!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小丫头,你是谁家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虽然说,她很是知道重复是强调的意思了,但是这强调了三次之后,还要故意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询问一下“你是谁家的”这种普通问题,大叔您老真的不是来驴我的吗?
穆清很想翻个白眼,但是考虑到现在的情势,她还是忍住了。
现在是乖巧聪慧的人设,必须要立住了。总之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想到这里,她就露出了自己的招牌微笑,亲切又不失礼貌地对着这位毁容大叔道:
“回大叔的话,我是通州城北穆家的闺女,今日是想着去城中探访友人。不想路上遇到点儿事儿……马惊了,车也坏了,车夫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要不是方才有位好心的公子出手相助,我这条小命儿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她一番话,将自己的来历,以及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所谓“看人说话”,看到对方是什么人,就应该如何表现,才会比较得体,并且,容易达到目的——以前就是卖东西,现在,是保命。
穆清一看这位毁容大叔,就是那种并没有什么耐心听人废话的,所以她就很自觉地一句废话没有,麻溜儿地把自己的啥情况都交代了。
如此自觉主动,让那位毁容大叔非常满意。
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个聪明的……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罢。大龙、二虎,你们俩把这位姑娘送出去吧。”
那一队彪形大汉里面,立刻有两个出列应了,然后就朝着穆清走过来,显然就是之前说的那什么大龙二虎了。
穆清微微松了口气,赶紧道了谢,准备伸手让他们拉上马。
没料到她还没动手,那大龙和二虎却好似被吓到了一样,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那毁容大叔和其他彪形大汉都哄笑起来。一群人中那毁容大叔笑得尤为大声。这一次,看起来似乎倒是笑得比上一次更加畅快了许多,可以说是自从穆清见到他起,最畅快的一次了。
之所以说是“似乎”,那当然是因为,从他那张已经基本上毁损得差不多了的脸上,要判断任何表情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笑也好,哭也罢,在那样的一张脸上,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可以区分的,就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有房这爽朗的笑声了。
穆清愈发松了一口气,但是同时也有些窘迫,毕竟,身为女孩子,在这么一群男人的围绕下,被这么样地起哄,总是件很尴尬的事儿的。
就算是她,也无法幸免,窘迫得几乎都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还好,他们并没有笑太久。
片刻之后,原本笑得最厉害的那位毁容大叔,对着密林深处呼哨了一声。里面居然忽然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跟着,就从里面跑出来一匹小白马来。
这马比毁容大叔和其他彪形大汉们的马小了一大圈儿。但是看起来,却十分漂亮精神,而且神情身姿都是一副十分高傲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总之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小商人穆清看得眼睛直发亮,感觉这匹小白马的脑门儿上面简直就是写满了两个大字“很贵”。
这匹很漂亮又很贵的小白马,很快就跑到了毁容大叔的面前。
它似乎十分有灵性,对其他人全部都是爱理不理的模样,只径直奔到了毁容大叔的面前。十分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毁容大叔的手,看着就是感情很好的样子。
穆清忍不住也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好马”,顺势还感慨了一句“跟大叔的感情真好”。
这两句朴实无华的大实话,显然比刚刚那一串儿的套路话更加打动毁容大叔的心。
他大笑着摸了摸小白马的脑门,动作十分轻柔,看起来跟摸着自己孩子的脑袋差不多,显见得是十分疼爱的了。
摸了片刻之后,他就忽然指着穆清,跟那匹小白马道:“赛雪乖女儿,你帮爹爹送这个姐姐回家好不好?”
啊?
这?
穆清表示,她有点儿目瞪口呆——还真的是“爸爸”、“乖女儿”啊,没想到这位毁容大叔还真的是那种把宠物当成孩子养的类型。
配合他这个炫酷的外形,真是意外地有种反差萌。
更加让她大跌眼镜的是,那匹名叫“赛雪”的小白马,居然还真的好似听懂了一样。
它先是打了个响鼻儿,似乎有点儿不满,又好似像是在撒娇,继而在毁容大叔又摸了它脑门儿几下,甚至还替它梳理了一番鬃毛之后,才总算满意了。
它抖了抖鬃毛,“哒哒哒”地跑上前来,打量了穆清一番,然后就转过了身子,拿屁\\股对准了穆清,这意思,就是接受了它“爸爸”、那位毁容大叔的任务,准备护送穆清回家了。
穆清心中暗暗称奇,不过她倒也不害怕——她原先也是骑过马的。
虽然说,在江南并没有什么女子骑马的风俗——虽然是书中的世界,但是原书作者显然觉得,江南的女子就应该温婉可人,在家里绣花织布、端茶倒水、服侍一家子人就好了,什么骑马这样的“粗俗”活动,身为江南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够随意接触呢?
实在是太不优雅了。
于是,在这个世界,江南的女子普遍就是那种在家里闷着的“大家闺秀”。不过普遍如此,并不代表全民都是这样。总还是有少数例外的,比如穆清的表妹阎红,就是因为自小淘气,家里面三个弟弟,自己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加上有那么一位面慈心黑的继母,一点儿都不为她打算,随意纵着她,倒是让她跟个男人似得,练就了一身好骑术。
也是因了这个原因,穆清也是骑过马的。
那么多年,她跟这位小表妹也算是“相爱相杀”,就算小表妹怕她怕得要死、也爱她爱的要死,她多少也有点儿烦这个小熊孩子、小磨人精,但是最后,她们还是作为表姐妹,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很多技能就难免要交换,融合、最后达到共通了。
比如这骑马,就是穆清她表妹阎红教她的。
不过她当然也是只学了皮毛。
但是在这儿,已经够用了。
又不打算飞马回家,只要不用自己走路,有个代步的就可以了。
穆清努力回忆了一番如何骑马的基础知识,然后在毁容大叔和他的那些小弟们的注视之下,稳稳地坐到了“赛雪”的马背上。
她现在身量刚刚长成,这半年又抽了一点儿条,看着已经不像是原来那种团子的形状了。整个人也看着纤细高挑了不少,故此,体重倒也不是很重,坐到了“赛雪”的背上,也并没有给它增加太多的负荷,所以它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重新站稳了,实在是乖巧的很。
穆清在马鞍上小心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对着那位毁容大叔拱手施礼道谢:“多谢大叔,也多谢赛雪了。”
她对那位毁容大叔道谢,他还一脸高冷地没有什么表示,等到她对着那小白马赛雪道谢,就轮到这匹小白马高冷,而那位毁容大叔笑开了花了。
穆清心中有点儿感叹,暗道这位毁容大叔,虽然看上去是那个样子,感觉有点儿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但是其实人挺好的。
对小动物这么有爱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太坏的人的。
所以说,她这应该就是安全了吧。
大龙跟二虎也跟那位毁容大叔道了别。三个人正想着出发,却不料那位毁容大叔忽然叫住了他们,又问了穆清一个问题。
“小丫头,你方才说,有个什么公子路过,从马车上把你给救下了?”
穆清一愣,继而点了点头道:“不错。大叔可是认识他?”
她只不过是顺口问了一句,没想到那位大叔居然还真的点了点头:“我可能还真的认识他……小丫头,你运气不错,不过下次再见到他,还是别往前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