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命似地,把风铃挂在了门口的花蔓里。
那里也有一串同样漂亮的风铃挂着。
她就近坐在了花蔓面前的沙发上,托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它们来。
从后厨忙碌的小妹走到厅中,看外面天气要下雨了,出门去搬花。
半开的门慢慢掩上,有一缕清风挤了进来,带起了风铃叮当舞动。
门外有两个人回来了。
女子挺着大肚子,被男人扶进门。
“可以下班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好的。”
原本正和丈夫有说有笑的姑娘,在推门而入的刹那,表情凝了下,紧接着浮现出讶异惊喜的笑容。
“哎呀!纪小姐,你来了!好久不见。”
说着就朝边上的丈夫介绍,“容知衍,这是纪湫。纪湫,这是……”
然而没等她把话说完,卡座上坐着的纪湫猛地站起了身。
她的举动吓了夫妻俩一跳。
纪湫紧紧捏着桌角,下唇一直在抖,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大概是再也无暇去应付旁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
走到街道上,才想起了手机,就又阵脚大乱地跑回去,扯了线就往外面奔去,身后的声音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
沿着路一直朝下,来到一座古时长墙。
她茫然无措地望着蜿蜒的巷路,战栗的手指就快握不住手机。
还好充了些电,能够用上。
手机启动的那一刻,她急不可耐地点开通讯簿,突然就有了电话进来。
看到署名的瞬间,纪湫的面色痛苦地拧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濡湿了屏幕。
“车已经到了,王秘会把你带回酒店。”
葡萄紫的天际下,商皑望着漫天星辰,声音没有情绪。
唇边的烟雾,却模糊了他寂寞的眉眼。
他想,纪湫大概这个时候还不愿见他吧。
商皑低下头,唇边漫上一抹自嘲。
电话里许久没有声音,他便什么也不做地等着,总是舍不得、不习惯挂她的电话。
听筒好像传来细碎的电磁音,慢慢的,调子却变了。
是哭声,是极力压抑着的哭声。
商皑眉眼抬起,连忙要开口。
却听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哽咽。
“你呢?商皑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你在哪儿啊……”
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像个无助的孩子,忍者满腔的悲伤和歇斯底里。
“我……我……好想你啊……”
纪湫心中卷起一股剧烈的痛苦,她憋着泪意,用尽了全力,才从搐闷的胸膛里说出一句话来。
最终她泣不成声,天昏地暗地贴着墙根蹲了下去。
隔了半天,等到纪湫都要以为商皑挂了电话,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很简短的两个字,他只说——
“等我。”
古老的断墙边,有一颗花树枝繁叶茂,在辽阔的苍穹下,有如连绵的云彩。
在它遒劲的树根后,一眼就能看到停在路边轿车。
他原本打算在这里静静地望着她,在百米之遥的远方,目送她安全离开,亦如此前无数次。
王秘正爬上阶梯要来寻商皑,头顶却忽然罩来一片阴影,他心惊肉跳地躲开,便觉面前刮了一阵风,商皑三两步,便已从参差不齐的□□上跳了下去。
王秘大惊失色,正要叫住他:“商总……!”
马路上的行人差点被他撞上,拐弯过来的车辆也因他骤然车头一歪。
王秘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呼吸一滞。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冲动莽撞的商皑。
路边的两排树枝繁叶茂,交错掩映,有月光从空隙中漏下来。
有人风一样地踏过,踩碎了满地的银白光斑。
纪湫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她抽抽搭搭地告诉商皑,“你不要挂电话,我一定要一直听到你的声音……”
感觉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定要有迹象证明她不是在做梦。
纪湫没有耐心,问着他的方位。
商皑的肺跑得着了火,脚也重的灌铅,满头大汗,却偏偏抑制住了紊乱的呼吸,声音仍旧沉稳,“不要动,我离你不远了。等我来找你。”
得知他已经在长墙末尾,纪湫哪里待得住。
她站起身,鞋子也不要了,赤着脚就跑了起来。
努塞塔迷宫在月色下显得神秘动人,周遭的灯光有一盏没一盏的亮着。
纪湫便也明一处暗一处地踩着,不歇气地跑。
可迷宫的路那样长,那样深,就像是没有尽头。
她的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绕过一巷又一巷,她踢倒了倚在墙边的花木架,顿时惊扰了漫天蔷薇。
在飘零的香软中,她从地上爬起来,趔趄地栽进巷拐。
这一扑,差点扑到来人身上。
没撞上,她及时刹住脚,往后退了半步。
不过瞬间,却已经足够感受到什么。
冷茶的味道,让她心中一悸。
从胸膛,望向他的脸庞。
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商皑,我……”
朦胧的视野里,还未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就被一把拥入了怀中。
男人死死抱住她,几乎埋进她的发间。
失而复得的震撼,让商皑久久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紧紧抿着唇,贴住她的脸颊,声音是纪湫从未听过的沙哑和哽咽。
“我终于找到你了。”
纪湫热泪盈眶,早已说不出话来。
她哭得太激动,也没有注意到比她还炙热的水珠从她眉梢滑落,一同融进了她的泪里。
“抱歉,我、我……”
“我一点也不生气,你不要道歉。”
剧烈奔跑后的呼吸还是乱的,他几乎快要站不稳,却仍旧勉力地抱着她。
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像漂浮在空中的风里。
她自责,他就慌了,下意识地捧着她的脸,连忙说。
“我一点也不伤心,真的。”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满心紧张着她。
黑色的眼睛里散着温柔的暖色,有种简单的赤诚。
纪湫望着商皑,听了,只哭得更厉害。
她边哭着,边点头,“嗯、嗯……你说什么就什么。”说着又抱住他的腰,“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男人终日笔直的背脊,为了拥住爱人,而卑微地弯了下去。
不可名状痛和喜交织在一起,他的呼吸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混乱,连带着背也一下下地剧烈起伏。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埋在她瘦薄的肩头,显得有些瓮里瓮气。
“好,好,就算是你打我走,我都不走了。”
他喜不自胜,笑着哭,哭着笑,任性得像个幼稚的小孩,以最可笑、却也最真挚的口吻向她宣告。
月色撩人,眼泪味苦,滚进交缠的口息中,被烹出一抹难言的甘甜。
在异国他乡的迷宫角落,商皑捧着纪湫的脸,谨慎而虔诚地吻住她的唇。
亦如他对她的热爱,轰轰烈烈,却又克制和隐忍,唯恐任何烈焰烧灼了她的皮肤,包括他滚烫的爱情。
世间千万红尘鞭痕烙在他脊背,苍山大海千钧重量压在他肩头,人间白雪冰霜落了他满头,他撑住一切,抗住一切,转身亦笑眼对她,奉她为此生神明,护住她一生明朗可爱,无痛无苦,无病无灾,无割无舍。
纪湫抱住商皑的脖颈,心里从未有哪一刻又现在这样敞亮。
她很开心,她毫无负担,毫无压力地爱着眼前这个人。
没有犹豫和困惑,用着一整颗心,全部的力气,专注而认真地爱着他。
他的名字叫商皑,是陪她窝在小居室里过冬,在西南群山中跋涉,在蓝蝎会里九死一生……也是刻在风铃上,刻在她灵魂深处的人。
在风铃飘动,清脆声划过耳畔的刹那,她想起了他们所走过的所有足迹。
金灿灿的沙滩上,她浑身是血,努力地用指尖去碰商皑,最后握住他一截手指,被系统永远地带走了。
它说,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便会留在这个世界。
它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处,也许在一粒你们曾踏过的尘埃里,或者携手淋过的一缕月光中,亦或者是勾着指头拂过的一片柳叶……
世界纷繁,凡间烟雨,而她找到了。
他们的联系,在这串未曾刻下姓名的风铃里。
那时,她心里虔诚地说——商皑,我想见你。
他三年如一日的思恋,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带着一片虚影。
而当她同样有了思恋,他们的世界,才真正相连。
跨越了错位的时空,和记忆的封存,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你既然都已经安然无恙地脱离了蓝蝎会,为什么不自己逃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有你在。”
——“哪里的人对我好,我就去哪里。”
“跟我回家,我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商皑,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给我守夜吧?”
“你什么时候不骗我,我就不守你。”
——“我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好吗?”